程起云被逗笑了,何芷安也跟着笑起来。
何芷安说:“我大学志愿报了央美,不出国。”
嘲笑完程起云,担心他惦记着自己出国念书两人又要分离才会做这种梦,何芷安又添了这一句话。程起云侧躺着,看着他曲线优美的侧脸,心里熨帖,手指捻动他铺散的发丝,轻声说,我知道。
在此刻,没有人把这个和科幻小说一样离奇的梦境当真。它好似他们平静生活中一朵毫不起眼的水花,激起的涟漪如此轻微,直到许久以后才以不可抵挡之势蓦地回荡开来,在猝不及防间将他们裹挟其中。
——然后他们才感受到那股推着自己力量,原来最初就有了征兆。
时间很快过去,何芷安回家参加了毕业宴会,又和程起云接受了为期半个月的登山训练。
出发去机场的路上,两个人还在研究菲茨罗伊峰的最佳攀登线路。
何芷安:“哥哥,禁飞令你怎么搞定的?”
程起云:“我联系上阿根廷当局,给他们的国家公园科研项目捐了一笔钱,三天内特飞权就下来了。”
何芷安:“多少钱?”
程起云:“五千万美元。”
何芷安:“哇,那还挺便宜的。”
程起云拿到特飞权后干脆委托当地安排了两架AS350,这是南美常用的直升机机型,现在已经在查尔滕镇待命。
联系好的教练带着装备也已经等在镇上,万事俱备,只等他们抵达。
程起云从何芷安手里的平板上收回视线,舒展了一下身体,当他的目光随意掠过窗外时,整个人忽然一僵。
何芷安喊了他几声,他才从双耳爆发的耳鸣中脱离,世界陡然回归清晰,他不可自控地喘了好几口气。
“......怎么了?”
等他终于回神,发现何芷安正双手捧着他的脸,关切地看着他:“是哪里不舒服吗?”
程起云沉默半晌:“我刚刚在车窗外看见......一个人。”
何芷安疑惑地注视着他。
程起云慢慢说:“那个梦,你还记得吗?公益基金项目的受益者,联大的学弟,我和他......”
何芷安反应过来了,打断他。
“你是说你看见你在梦里强取豪夺的人了?”
“嗯。”
“……哈哈哈!”
“你笑什么?”
“就这把你吓成这样啊?”何芷安又心疼又好笑地搓了搓他的脸,“你不会心里一直记着这事儿吧?我早忘了。车开得这么快你能看清什么啊,是不是心里老想着,看见有点像的就对上号了?”
何芷安安慰他:“我也梦见过陌生人的脸。但梦都源于潜意识,再陌生的脸也是我们在见过的五官里随机排列组合想象出来的,就是真在现实里见到相像的也没什么,可能只是像你不知道在哪看见过、套进梦里去的某个人的五官。”
程起云其实没觉得自己仍然记挂着那个梦,但何芷安说得不错,就是自己刚刚无意一瞥看见的人真的和梦中人相似又如何,总不可能就意味着他的梦会成真吧?
何芷安看着他:“人家就是一路人,你要是不放心,我让人查查这条路的监控,看看他是不是跟你梦里的对上号了,真是你联大的学弟。”
程起云这会儿才算彻底从刚刚那阵古怪的冲击中放松下来,搂住何芷安。
“不用了,专门查梦里的人存不存在,到时候你爸妈以为我俩被什么算命的骗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
“说明何大小姐积威甚重,让我在梦里找别人都惊惶度日,疑神疑鬼。”
“你少来!不许这么叫我!”
车辆平稳驶过,很快将路边那道拖着行李箱的模糊身影留在身后。到达机场,两人在VIP厅休息了十分钟就到了登机时间,从华国飞阿根廷需要在巴黎中转,他们预计在那停留两天逛逛,再乘法航前往阿根廷首都,最后转飞离查尔滕镇最近的埃尔卡拉法特机场。
没有直飞的客机,私人商务机难以负荷过长时间跨度的燃油消耗,加上何芷安和程起云并不赶时间,总共花去五天,终于在七月初踏入了这座寒冬中的小镇。
第28章
查尔滕镇镶嵌在菲茨罗伊峰和塞罗托雷峰之间的冰川河谷中, 被发源于洛斯冰川国家公园的Viedma湖冰河环绕,开车进入小镇时能看到结冰的河面。洁净的冰河裂隙中时不时喷出白色水雾,当地人称之为“鬼眼”。
何芷安去过荒野, 也去过人声鼎沸的小镇, 都与这里不同。查尔滕镇就像前往世界尽头的最后一站,是雄伟无比的大自然和人类文明的最后一处链接。
小镇仅仅两条主街,其余房屋零散分布着。房屋的顶部大多朝着包括菲茨罗伊峰在内的附近三大山峰倾斜, 就像是被狂风吹歪了似的。街上偶尔有裹着厚厚棉衣的人来往,不多,隔着车窗也能感受到那种冰凉的静谧。
何芷安忽然觉得有点孤独,但他看一眼身边开展越野车的程起云, 那种情绪又瞬间消散了。
他说:“哥哥,我觉得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去哪里都可以。”
程起云说:“我们马上就要去送死了,你知道菲茨罗伊峰比珠峰还难爬吗?”
何芷安心里的浪漫被打岔, 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不要危言耸听!再说我们只是来感受的,又不是来征服山峰的,爬不上去就不爬了呗!”
程起云就笑起来,年轻男人清朗中透着磁性的笑音回荡在车厢内,震得何芷安耳朵有点发痒。
他觉得自己喜欢上这样实用主义的程起云真是完蛋了, 明明在他小时候对方还挺浪漫的。
也可能是他小时候不懂事, 程起云做什么他都觉得浪漫。
车停在了镇上唯二的咖啡馆, 周围的两栋民居已经被程起云租了下来。他们的向导、登山教练和直升机驾驶员都已经到了,装备也已经堆在仓库, 大约十人的队伍,约好在这里碰头。
咖啡馆面积不大,看起来就是个平房, 原木搭建的墙壁上挂满了冰爪和绳索,窗户底部嵌着翠绿的啤酒瓶底做装饰。浅浅的阳光投射过来,像是绿色的冰晶。
大门口挂着厚重的毛毡,掀开来才能推门进去。屋内壁炉中的火烧得很旺,温度比外面高许多,一下子就让何芷安露在外面的鼻尖和下巴回温了。
客人不多,他们拉起的队伍的人就占了一半,填满了两张桌子。
程起云拉了两张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用英文和队员们交流起来。向导主要是带着教练和飞行员熟悉这里到菲茨罗伊峰的地形,和程起云碰面后他的前期工作就结束了,接下来的登山行程他不会跟随,但是会等在小镇上接应他们。
何芷安听他们聊着航线和登山路线,目光却不由被咖啡馆的内饰吸引,这里处处透着一股高乔风的狂野意味,房屋墙壁的接缝处用马皮绳捆扎,手工锻造的马蹄铁、牛角杯悬挂在墙上,门框上有着不知名靛青颜料涂抹出的星星图案。
教练是美国人,还是个登山狂热爱好者,此刻整喋喋不休地赞颂着菲茨罗伊峰的美丽。何芷安不想再听,打了个招呼后,干脆起身在咖啡馆内逛了起来。
他沿着咖啡馆走了一圈,偶尔对上店内原住民看过来的视线,便友好地笑一笑,用手指触摸墙壁粗糙的纹路。
因为店内温度高,何芷安摘下了帽子和围巾。被帽子压得扁扁的头发贴在他的发顶和鬓角,衬着白皙的一张脸,显得年纪比实际更小。他没脱外套,加绒袖口遮掩住了他一半手掌,抵在墙上的手指瘦削如一支冰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