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主动招呼他:“孩子,过来。”
店长会说英语,生得高大粗壮,毛发也很旺盛,像头温和的巨熊。他送了何芷安一杯咖啡,问他从哪里来,何芷安告诉了他自己的国家,他立马表示自己对东方文明很有些向往。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程起云从背后兜住了何芷安的肩膀。何芷安沉迷异国风情,都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倒是店长看着程起云低头吻了吻何芷安的唇角后眉毛皱起,问何芷安。
“你多大了?”
何芷安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笑着往后靠进程起云的胸膛:“我成年了,明年就到20岁,这是我的未婚夫。”
店长浓密的眉毛舒展开来,看着还有一些不好意思,对他们说。
“祝福你们。”
程起云说:“谢谢,我们是来爬菲茨罗伊峰的。”
店长说:“所有人都是来征服它的。”
程起云却摇头:“我们不是。”
店长疑惑:“嗯?”
程起云笑了笑:“我们只是来让山峰记住我们,也让我们的记忆里有这样一座山峰。”
店长恍然大悟,竖起拇指说:“我懂了,你们是来将爱情刻在菲茨罗伊峰上的。”
“祝福你们。”店长又说了一遍:“巨峰会记住你们,冰湖会倒映你们的约定。”
——这一刻,何芷安发觉,程起云仍旧是很浪漫的。
他们在查尔滕镇又停留了十天,来适应这里的低温,学会熟练运用各项装备,并接受教练们的指导。直到七月中旬,他们驾驶两辆AS350型直升机,分批来到离菲茨罗伊峰最近的冰川平台,在这里搭起了临时营地。
两名教练和飞行员会在山脚下等他们,另外两个教练将跟着他们上山。
临时帐篷中堆满了补给,他们在营帐内先睡了一觉。南半球的冬季白昼仅仅8个小时,他们需要凌晨1点出发,步行从临时营地前往山脚,否则下山时可能被困在黑暗的岩壁上。
出发前,程起云再次和教练们明确:他们不是来征服这座山峰的,在任何安全与冒险、放弃与坚持的抉择中,他们都必须选择前者。
教练们表示明白。
真正开始爬山后的境况和何芷安想象中很有不同,因为绝大部分时间里,他的面前只有粗糙坚硬的岩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他周遭与身后,他却无暇欣赏。
日升之初光线黯淡,岩壁挂着薄冰,冰镐撞击时会发出清脆的“叮”的声音。这座山体有着强烈的安静,他们这一行的“叮”声就是唯一的声响,时间久了,会让人有种错觉,好像这就是山体本身的声音。
程起云时不时会回头看他,大概是发现了他在出神,程起云挂在岩钉上,空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确保他脸上的面罩是戴好了的。
“知道吗,有个真实案例。”他说:“有个登山者为了减重不戴双层面罩,呼气结冰堵塞住了气管。”
何芷安从攀登的寂静中抽离,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的面罩,隔着手套碰到了程起云未收回去的手指。
“你干嘛吓我?”
“不要发呆。”
“好冷哦,也好安静。”
“要回头吗?”
何芷安想了想,学着程起云的样子挂在岩钉上,转身往下望去。
冰川融水在寒冬冻结,乳蓝色的Laguna Sucia湖在晨曦中蔓延出道道冰裂纹,像是凸起的血管。整座冰湖好似大地之眼,如果他们能够接近峰顶,将会看见在日光中燃烧着的花岗岩壁。
“我们现在在什么高度?”
何芷安问身后的教练。
教练说了个数字,离峰顶还有很远。何芷安想了想,仰头和程起云说:“我们继续爬吧,我只要看着你的背影,就能继续下去。”
程起云看了他几秒钟,点头,调整姿势继续前进。
何芷安跟着他,过了四个小时,随着他们的高度上升,风开始大起来——更确切的来说,那简直是能平地直接将人吹起的狂风。他们现在已经接近登顶的最后一段路,在对最后的这一路段发起挑战之前,他们需要先通过眼前这条狭窄的岩缝。
因为缝隙狭窄又伴有狂风,这里被称为“风之走廊”,必须紧紧贴着岩壁往前挪动,缝隙最狭窄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经历长时间的攀登,何芷安的体力本来就临近告罄,在狂风席卷下还要将自己固定在岩壁上,脱力之下踩空了一块落脚点,整个人往下滑落一截,被安全绳吊在了半空。
跟着他们的两名教练,一个在程起云之前开道,一个在何芷安后方殿后,后方的那个此刻立即抓着何芷安的胳膊将他拽回原位,何芷安贴着山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即使隔着双层面罩,呼吸时仍能感受到外界的寒意。狂风带走他们的体温,一旦风力达到150km/h,他们的攀爬行动将直接宣告失败,无人能在150km/h风力中继续攀岩,台风级的风速将他们从山体吹落就像拂走地面的蚂蚁一样容易。
程起云看了看用来测量风力的设备,现在已经到了80km/h,体感温度低于零下20°。从外面望入缝隙中,可以看见锯齿状的冰盖悬于顶部,如同一轮铡刀。
在这种风中,人声微不可闻,他没再问何芷安的意见,前后给两个教练打了个手势。教练暂时离开了他们,半晌,他们回来,带领程起云和何芷安离开裂缝,钻进了下方一个凹陷的岩洞中。
岩洞深有半米,程起云托着何芷安的背,让他先进去,自己坐在外侧。两名教练坐在他们对面。
进了岩洞后,风声小了一些,从尖锐的呼啸变成沉闷的呜声。何芷安和程起云紧紧挨在一块儿,程起云侧过身,不住在他肩膀、手臂上捏着,声音微微发紧。
“没事吗?刚刚吓到了吧?有哪里撞到了没有?”
何芷安歪头隔着帽子靠在他肩上,摇了摇头,程起云舒了口气,说。
“这次就到这里,不爬了。”
“穿过那个缝隙就可以准备冲顶了呢。”
程起云看了他一眼,何芷安隔着护目镜也能感受到他警告的眼神,不由呼哧呼哧地笑起来。
他其实也没打算继续爬下去了,但是很喜欢被程起云管着,也爱看程起云在这过程中对他流露出的无奈和强制情绪,他喜欢被程起云约束。
对面的教练拧开携带的保温杯递过来,里面装着热可可,程起云先喂何芷安喝了两口,自己又喝了一口。
金发蓝眼的美国教练说:“今天的风力太高了,而且我们的速度比较慢,放弃是更正确的选择。”
另一个教练是阿根廷本地人,是登山协会的副会长,他同样对这个决定表示了赞同。
何芷安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了,太阳高升,他原本还想在峰顶看日出的。
“哎,我们看不见‘Patagonia 的火焰’了。”
程起云说:“也不是完全看不见。”
他揽着何芷安往前,教练们配合地往后挪进角落。在固定了安全绳的情况下,何芷安和程起云并排坐在了洞口,探头往下看去,辽阔的原野一望无际,蜿蜒的冰川如同巨网,翡翠般透彻的Laguna Sucia湖镶嵌其中。在他们头顶,难以凭人力征服的花岗岩顶峰折射着灿烂的日光,如同两蔟燃烧的火炬。橘红色“火焰”倒映在冰蓝色的湖水中,形成冰与火相撞相融的强烈视觉冲击。
即使以他们的视角,花岗岩壁只斜斜没入湖水,火焰仅燃烧了冰湖一隅,也足以给人以油画般的华丽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