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保佑
饭吃完了, 黄医生从冰箱取出两只大大的保鲜盒。
“这盒是蒜蓉生蚝,拿回去继续冻着,想吃的时候解冻蒸一下就行——这两天就吃掉哪, 冻久了不新鲜,”黄医生指尖轻点另一只保鲜盒, 望着卢也笑了笑, “这盒是下午刚做的草莓千层蛋糕, 不能放, 你俩待会回去就吃了吧。”
贺白帆缓缓伸个懒腰:“都快撑死了,吃不下啊。”
“你以为小卢像你一样?”黄医生带着笑意白他一眼, “我看小卢晚上吃得不多, 你别吃, 给小卢当宵夜。”
“哦, 原来是给小卢的, ”贺白帆将“小卢”两个字咬得很重, 语带调笑, “对我只是顺带客气一下?”
黄医生颔首:“当然,小卢学习这么忙,营养得跟上。”
卢也愣了一下, 既没想到贺母答应得如此痛快, 也没想到这盒蛋糕真是为他而做。他连忙双手抱起保鲜盒,对贺母说:“谢谢您, 我回……回宿舍就吃。”
“听白帆说你喜欢吃甜的, 下次阿姨做蛋糕,你再过来吃啊,”黄医生轻轻拂了拂卢也的肩膀,“你这孩子, 太瘦了点。”
两人拎上保鲜盒,与贺父贺母道别。天空仍然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今夜温度骤降,秋风一刮,寒气裹着水雾扑面而来,冻得卢也打了个冷颤。
一坐进车子,贺白帆就抓住卢也的手:“这么冷?要不要开空调?”
“不用,”卢也飞速抽回手,小声说,“你别乱来。”车子就停在贺白帆家门口,尽管贺父贺母没有跟出来,但卢也还是莫名有些心虚。
贺白帆低声笑了笑:“这么小心?”
卢也摇头:“你没……没感觉到什么吗?”
——贺父贺母真的没怀疑他和贺白帆的关系么?方才贺母将保鲜盒交给他们时,那叮嘱的话语,分明已是默认他们住在一起。而且,贺母对他是不是太关心、太热情了?如果他只是贺白帆的朋友……有必要为他亲手做蛋糕吗?
贺白帆大大咧咧地说:“你别太紧张了,我爸妈就这样的。”
卢也拧着眉头;“阿姨也给商远做蛋糕?”
“那倒没有——商远不爱吃甜的啊,再说他哪像你这么好,”贺白帆说着说着又去抓卢也的手,指尖在他手心挠了挠,这种隐秘的亲昵向来令卢也很是受用,“你这样的孩子哪个长辈不喜欢?聪明勤奋学历高,善良谦虚懂礼貌,而且,长得还这么好看。”
卢也被他哄得不好意思:“没吧……”
贺白帆俯身靠近,趁卢也不备,啄啄他的侧脸。卢也连忙推他:“你别乱来——”就在此时,贺白帆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简短答应两声便挂掉,旋即对卢也说:“我妈让我回去拿东西,说刚才忘给我了。”
卢也转头看他一眼,抓起车门侧栏里的雨伞:“我去吧。”
***
其实卢也刚下车就意识到不妥了。
万一贺父贺母想要单独跟贺白帆说点什么、所以才找了拿东西的借口叫贺白帆回去呢?他一个外人,是不是有点碍事了?
卢也的步伐稍慢半拍,随即又恢复正常。
他继续向贺家走去。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种心理。他明明已经很心虚、很忐忑了,却偏偏不想逃避,反而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推着向前,似乎是想从贺父贺母的反应中捕捉更多的蛛丝马迹——他们究竟有没有怀疑他和贺白帆的关系?一次次叫他到家里吃饭,是不是为了试探他和贺白帆?
卢也跨过几片清浅的水洼,还没走到门口,忽地听见黄医生的声音。
她声音很大,语气似乎不大愉快:“我就开个玩笑嘛,我儿子我还不能逗着玩了?”
贺父的声音稍低,卢也只听清了后半句:“……白帆要跟你着急。”
黄医生冷哼:“你不看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眼睛都要粘在小卢身上了!人家小卢怎么就知道矜持——哎,老贺,你说小卢有没有那么喜欢白帆啊?”
贺父道:“都准备跟你儿子出国了还不喜欢?小卢那孩子蛮好的。”
“好肯定是好,我也喜欢那孩子,”黄医生叹气,声音低了几分,“但我就怕贺白帆剃头挑子……”
贺父打断她:“别给白帆听见。”
卢也如梦方醒,抬起胳膊想要敲门,发现自己竟然手掌微颤,仿佛狂跳的心脏牵扯着手臂的经脉齐齐哆嗦。他迅速换了口气,还是敲响贺家的门——可是然后呢?他该说什么、做什么?他意识到自己大脑发木,全然空白。
贺母开门,面色稍露惊讶:“欸,小卢?”
“阿姨……我来帮白帆拿东西。”
“噢,白帆真是的,还使唤你跑腿呢?”贺母笑了笑,从门厅柜抽屉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碧绿缎面锦盒,“这个麻烦你交给白帆。”
她柔声说道:“这是前天我去归元寺求的手串,师父开过光,保佑我们家人平安,待会你给白帆了,叫他一直戴着,最好睡觉也别摘。”
卢也愣愣接过锦盒:“好,好的。”
贺母解释:“前段时间白帆他妹妹去香港上学,家里人顺便在那边求了签,谁想到,唉,解签师父说我们家运势不妙。”
“你还是个医生呢,”贺父轻轻一哂,“这些东西也信?”
贺母瞪他:“宁可信其有嘛。小卢,那就麻烦你交给白帆,这次是我们全家人一起请的,下次阿姨单独给你请一个啊。”
卢也连忙摇头:“谢谢阿姨,不用给我请,我——”
“人家科研工作者不信这个,”贺父爽朗地笑了笑,“小卢快回去吧,站着多冷。”
卢也回到车上,将锦盒交给贺白帆:“阿姨叫你戴上。”
那是一条碧绿串珠,光泽莹润,应当是翡翠质地。贺白帆用食指勾起手串:“戴这个干嘛?”
卢也说:“保平安,你们全家都有,”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归元寺开过光的。”
好像还是因为什么算命大师的话?然而卢也已经记不住了——当时他脑海中嗡嗡作响,像有千万只蜜蜂狂轰乱炸,所以他根本没有听清贺母的话。
他所预想过的最坏情况,也只是贺父贺母怀疑他和贺白帆的关系。
他实在没料到贺父贺母已经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且知道得那么确凿。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发现的?通过何种细枝末节的证据,抑或是为人父母的直觉?这比卢也预想的最坏的情况更令他惊慌,然而事态又并不能称之为“坏”——贺父贺母不但不反对他和贺白帆的恋爱,竟然还欣然接受。不,那已经不只是“接受”了,那是,“支持”。
他们支持贺白帆和同性谈恋爱。
为什么?因为他们爱贺白帆?这一切实在超出了卢也对亲情的理解。卢也确信他的母亲卢惠也爱他,但在他难熬的少年时代里,卢惠和他的交流其实十分有限,概括起来只有两个主题:第一,忍耐喜怒无常的继父;第二,好好学习,出人头地。
“恋爱”不在卢也和母亲的交流范畴之内,至于“同性恋”,那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卢也坐在贺白帆身旁,一时间心绪翻涌,鼻腔竟然隐隐发酸。难怪刚才贺母对他说,下次阿姨单独给你请一个。因为她知道他和贺白帆的关系啊。
“卢也,”贺白帆说,“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