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身来,拽出安全带,“咔哒”一声为卢也系上。两人的身体离得极近,贺白帆垂眸,乌黑的睫毛被顶灯映照,好像两片有生命的羽毛在卢也胸腔中飞舞,刮拂着他的心脏。
这一刻,卢也觉得,贺白帆会吻他。
然而没有。
贺白帆攥起卢也左手,轻轻一推,将那手串戴上卢也的手腕。
“干什么?”卢也有些意外,“这是阿姨给你请的,你好好戴着——”
贺白帆吻住卢也嘴唇。
车外雨势更急,急促的雨点打在车窗上,将一切笔直的光线搅乱打碎,而那淅沥雨声又掩盖住啧啧亲吻的声响。很意外地,夜雨和寒潮成为他们的掩体,车子仿佛变成小小一粒玉珠,藏匿于无边无际的夜来风雨之中。
恍惚间,卢也不知今夕何夕。
终于,贺白帆满足了。他低头看看卢也的手腕,语气半是要求半是哄劝:“你就戴着好不好?保佑你在实验室少挨骂啊。你不知道,你一去实验室,我在家就提心吊胆的,怕你受欺负。”
卢也望着贺白帆的眼睛,此情此景,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须臾,卢也轻轻点了点头。
第80章 视频
天气预报说, 这场寒潮将持续三至四天。
翌日仍是断断续续地下雨,天色苍白黯淡,像一块被雨水洇湿的掉皮的白墙。在这样的天气里, 大家似乎都懒洋洋的,有些提不起精神。
卢也照例阅读英语文献, 正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单词, 只听身后传来师弟拖长的声音:“老陶干嘛去了, 这周到底开不开组会?”
另一个师弟笑骂:“你特么还惦记上了, 这么想见老陶啊?”
“哎,我不是实验没做完吗……”
“我感觉这周不开了欸, ”又一个师妹插进话来, “昨天我在院办弄报销, 听他们说老陶去北京开会了。”
“靠, 于姐你早说啊!”没做完实验的师弟顿时松了口气, “那我就不着急了, 慢慢搞吧。”
——诸如此类的对话, 每天都在实验室里上演。如果是以前,卢也多少也要跟着开心两分钟,毕竟少开一次组会, 就能少见一次陶敬, 甚至少挨一次辱骂。
然而,现在, 卢也忽然觉得无所谓了。
这是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感受, 他不好意思向任何人讲起:因为他身边有贺白帆,因为在不远的将来他就要和贺白帆一起出国,彻底离开这泡烂泥塘,所以, 当下面临的种种不堪,也都无所谓了。
不就是被陶敬骂几句吗?不就是装装样子给王瀚写论文吗?不就是再在这个拥挤的令人生厌的实验室蛰伏一段时间吗?
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而那个明亮的未来就在看得见的前方,为了离开的那一天,他可以继续忍下去,他向来擅长忍耐。
窗外雨势渐弱,几个硕士生结伴下楼去买早餐,剩下的学生也各自趴在桌上玩着手机。
卢也读完两篇论文,眼睛稍有些疲惫,便起身走到窗前。
但他并没有望向窗外,而是掏出手机给贺白帆发了一条微信:“晚上我回趟宿舍,晚点回来。”
可现在才是早上,他纯属没话找话。
贺白帆很快回复:“怎么了?”
“回去拿衣服。”
“你一个人拿得了吗?我跟你一起?”
“不用,就几件外套和毛衣。”卢也知道贺白帆今晚要和纽约那边开一个线上会议,需要提前准备。
“好,那你骑车慢点啊,路上滑,还掉树枝。”
卢也无声地笑了笑,回过去一个“小猫点头”的表情包。
从实验室回宿舍,骑车也就十分钟,贺白帆这副紧张叮嘱的口吻,倒像卢也要经历一番长途跋涉似的。卢也退出微信,目光自然地转移到左手手腕,他稍微抬高手臂,灰蓝色牛仔外套的袖口向后退,露出那串碧绿串珠。
“哟,女朋友送的?”
卢也一惊,猛地回头。
郑鑫端着杯速溶咖啡,正在卢也身后探头探脑。
“……我妈买的。”卢也心跳稍快,暗忖郑鑫有没有看到他和贺白帆的聊天内容?应该没有,他手机上贴了以前莫东冬给的防窥膜。
郑鑫说:“师弟,你这会儿有空吧?”
卢也点头。
“你过来一下,”郑鑫将声音放得很轻,“我跟你说点事情。”
卢也跟随郑鑫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尽头的窗前。这扇窗户开了一半,冷风灌进来,夹带着丝丝细雨打在卢也脸上,令他心绪一凛。
郑鑫点了支烟,低声道:“师弟,这事儿我只跟你说,你千万要为我保密,行吗?”
卢也有些不明所以:“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保密。”
“……”卢也心头涌起一丝不耐烦,既然是如此机密的事情,何必非要告诉他?但想到之前郑鑫屡次好意提醒他,卢也又说不出“那你别跟我讲了”这种话。
“行,我保密,”卢也说,“怎么了?”
郑鑫左右看看,声音更轻,语气却有些亢奋:“你知道陶敬这次去北京干嘛么?”
卢也摇头。
郑鑫说:“他去参加教育部学部委员的换届大会,然后我听说呢,这次换届,他被换下来了。”
“哦……学部委员?”其实卢也根本不了解这些职务,但是,教育部的职务,应当很重要吧。
“对,他之前是因为王瀚老爹帮忙才混上去的,你猜这次是怎么回事?”郑鑫嘻嘻一笑,“你千万不要讲出去——王瀚他爹,出事了。”
卢也全然愣住。
“我猜这段时间王瀚没找你吧?他老子那边焦头烂额着呢,”郑鑫越说越起劲,甚至顾不上吸烟,烟头已经烧出长长一截灰烬,“小道消息哈,上面的巡视组进高校巡查,有人举报了王瀚他爹,举报材料写了好几本呐。听说上面要把王瀚他爹当做典型,彻查。”
“我跟你说,王瀚他爹,马上就要树倒猢狲散,陶敬就是那个猢狲。学部委员才是个开始,陶敬以后绝对要垮。”
郑鑫脸上已经露出无法掩饰的笑意,他望着卢也,似乎很期待卢也的反应。
“……你是怎么知道的?”卢也只觉得头脑发懵,郑鑫的话实在太突然了。
“打听打听就知道啦,北京那边早都传开了,”郑鑫说,“不信你找个北京的同行问问。”
卢也下意识点头,又摇头:“……所以?”
“你不高兴吗?陶敬要垮了啊。”
“怎么垮?”
“他跟王瀚家走得那么近,以后肯定会受影响的,我估计嘛,最好的情况是陶敬这辈子就爬不上去,只在洪大混了。不过,如果情况稍微坏一点,比如这次陶敬也被拉下水,或者有人站出来举报一下……”郑鑫上前半步,将窗户完全推开,冷风拍在卢也身上,令他打了个寒颤。
卢也忽地有种预感,郑鑫找他,大概不只是聊个八卦这么简单。
郑鑫说:“卢也,你有没有想过,你在陶敬这里读博,天天受陶敬的气也就算了,还要给王瀚这种人当牛做马,凭什么?你再看看我,我在陶敬这肯定是毕不了业的,可是说白了,你就确定你能毕业吗?”
“好,就算你能毕业,陶敬会让你按时毕业?你这么听话这么好用的学生,他舍得放你走?到时候让你读个博七博八,这种日子再忍五六年,你受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