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雪洞顶壁悬挂的冰锥,砸在蔺荣丰心上。
蔺荣丰显然没料到裴知凛如此了解内情,且态度如此强硬,气势不由得一窒。
但他不甘心呐,眼珠一转,又露出阴鸷的神色,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你以为我就这点把柄?我告诉你,那小子以前——”
他试图编造一些不堪的谎言。
“蔺伯父。”裴知凛从容不迫地打断他。
蔺荣丰下意识地闭了嘴。
裴知凛从大衣内侧拿出支票夹,动作优雅地拔开钢笔帽。
蔺荣丰见状,眼中瞬间爆发出谗涎的暗光,以为裴知凛终于屈服了。
不过,他瞅见裴知凛并没有填写金额,只是在支票上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撕下。
裴知凛让没有递给蔺荣丰,只用两根手指夹着,悬在半空。
“这是一张空白支票。”裴知凛浅然一笑,“你可以拿去填任何数字。”
蔺荣丰呼吸急促,伸手就要去拿。
裴知凛的手指却微微一抬,让他扑了个空。
“但是,”裴知凛笑意深而冷,“只要你敢填上一个数字,我保证,你拿到钱的下一秒,就会因为涉嫌敲诈勒索,在监狱里度过这个新年。你可以试试,看我做不做得到。”
蔺荣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裴知凛将那张空头支票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抛入一旁的垃圾桶。
白色的纸屑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无声的嘲讽。
“奉劝您识相些,”裴知凛道,“最好永远都不要出现在蔺遇白面前,也不要骚扰他。否则,后果自负。”
蔺荣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看着裴知凛那冷峻的仪姿,仿佛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他又看看垃圾桶里的碎纸屑,才后知后觉,裴知凛根本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看着温顺无害,实则充满了锋利的杀气。
蔺荣丰从裴知凛这儿捞不着半丝好处,咬牙切齿道:“你、你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
说着,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了。
裴知凛掸了掸大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恢复成一贯清冷的模样,提着烟花离开。
孟清石这晌已经完全看呆了。
他想要给录个视频给蔺遇白看,奈何手速太慢,已经迟了。
裴知凛回到车上,肃杀之意已经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指尖在方向盘上慢慢地叩击着。
蔺荣丰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他是每年都会这样出现,向蔺遇白勒索钱财吗?
蔺遇白都从未与他提及过。
而且,蔺荣丰刚刚说,他已经给蔺遇白打过电话了。
这岂不是意味着在他不在场的时候,蔺遇白已经遭受到了蔺荣丰的威胁?
甫思及此,裴知凛眸色暗沉如霜。
他现在车里缓了好一会儿,然后发动车子,驶回老家。
刚开出镇子没多久,他想跟蔺遇白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谁知手机先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男朋友”。
原来是蔺遇白先一步给他打了电话。
裴知凛戴上蓝牙耳机,接通:“宝宝。”
电话那头,蔺遇白的声音传了过来:“裴知凛,清石说我爸去找你了?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原来蔺遇白也知道了。
裴知凛目光平稳地看着前方的路,按下心中异绪,淡声道:“没事。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他是不是问你要钱了?你别给他,他一分都不配。”
裴知凛听出了青年语气之下对生父的厌倦与疏离。
本来,他想要问蔺遇白一些关于蔺荣丰的事,但这样做,无异于是在对方伤口上撒盐。
裴知凛到底是忍住了,没有去问。
他决定自己私底下去查。
“他没拿到钱。”思绪归拢,裴知凛道,“你放心。”
听及此,蔺遇白舒下了一口气。
他本来还担忧裴知凛会被讹钱。
他了解蔺荣丰如同跗骨之蛆的贪婪和无赖,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解决与应付过去。
“你怎么做到的?蔺荣丰那种人可不太好糊弄。”蔺遇白好奇道。
裴知凛没有详细解释过程的打算,只是淡淡道:“用了点他害怕的方式。”
他转移了话题,语气放缓,“我快到了,给你和伯母买了些烟花。”
蔺遇白心情变得轻松起来,声音也跟着松弛了许多:“嗯嗯。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裴知凛眼神微沉。
他能听出蔺荣丰给蔺遇白留下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那个男人,哪怕已经离开了他们的生活,却依然像一道阴影,能轻易搅乱蔺遇白的心绪。
看来,必须尽快解决才是。
——
镇外一座破落危房里,蔺荣丰灌下最后一口辛辣的劣质白酒,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更深的却是被裴知凛羞辱后无处发泄的怨毒和愤恨。
那张被撕碎的空白支票,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妈的,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他啐了一口,浓重的酒气喷涌而出,“穿得人模狗样,心肠比石头还硬!不给钱?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吐出来!”
他想到了蔺遇白,那个从小到大都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儿子。以前只要他闹一闹,耍耍横,那小子最后不还是得乖乖把钱奉上?对,找那小子!他是当老子的,问儿子要钱,天经地义!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毒藤一样迅速缠绕住他因酒精而亢奋的神经。
蔺荣丰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一丝阴狠而得意的狞笑。
他想起了去年过年时那“漂亮”的一仗。
去年也是这样的寒冬,适逢大年初一,天色刚蒙蒙亮。他兜里比脸还干净,年关的债主逼得他走投无路。他打听到蔺遇白要陪他妈去镇上的祖庙烧香,便提前灌了半瓶白酒,摇摇晃晃地堵在了祖庙那朱红色的大门口。
远远看见母子俩走来,他立刻往地上一坐,开始哭天抢地:
“没天理啊!儿子长大了,有钱了,就不要老子了!让我一个人冻死饿死在外面啊!”
“大家都来看看啊!这就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好儿子!带着他妈吃香喝辣,让他亲爹喝西北风啊!”
蔺遇白根本不想搭理他,拉蔺母绕开。蔺母气得浑身发抖,奈何口拙,道不出只言片语。
蔺荣丰见他们不理,麻溜地爬起来,冲上前就去抢蔺母手里提着的簸箕篮子,里面装着准备上供的肉脯和果品。
“拿来吧你!老子还没吃上饭呢!”
“你干什么,放开!”蔺遇白上前阻止,用力想掰开他的手。
混乱中,蔺荣丰借着酒劲,一拳挥了过去,不偏不倚,打碎了蔺遇白的眼镜。镜片碎裂,碎片差点划伤眼睛,蔺遇白踉跄着后退,显得很狼狈。
周围聚集了不少香客,指指点点。有人报了警。
警察来了,询问情况。蔺荣丰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瘫坐在地上,抱着头,浑身酒气,语无伦次:
“警察同志啊,我喝多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有病,精神不好,控制不住自己啊!”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掐自己大腿,挤出几滴眼泪,煞有介事道:“那是我儿子,我怎么会真想打他……我就是一时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