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本就话少,如今更是沉默,大多数的时候只是沉默地落子,常常下一盘也说不了几句话。
“宋闻,我有话想和你说。”徐途曾将宋闻堵在图书室的角落,书架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两人,“我们在一起吧,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宋闻却有些走神。这个房间,这处角落,陆今安也曾把他困在过这里。
那是陆今安第一次穿上招摇的皮草,蓝宝石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个精心打扮要去开屏的孔雀。
他可真好看啊。宋闻记得当时自己在心里的赞叹。
“宋闻?你在听吗?”徐途的声音把宋闻拉回了现实。
“什么?”宋闻回神,看着面前的徐途,有些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徐途耐心地重复:“我说我们很合适,我是gay,你也是,这个圈子太乱了,我想要一个干净单纯的伴侣,恰巧你就是这样的人,干净、单纯、善良,我觉得你是那个可以和我相守一生的人。”
“哦,这样啊。”宋闻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对不起,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我不单纯,也不善良。”他低下头,像在自言自语,“我现在就有一个非常恶劣的想法要实施。”
半晌后,宋闻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盯着对方:“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同你共度余生。”
“为什么?”徐途微微蹙眉,语中带着不解和不甘,“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以为你对我至少是有好感的。”
宋闻伸手推开他,转身走向图书室的门口,听到身后的问话,他脚步顿了一下,回身说道:“因为没有眼缘。”
“没有眼缘?”徐途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从小到大在外貌上都很自信,身边从不缺示好的对象,还是第一次被人用“没有眼缘”拒绝,“那宋老师觉得谁有眼缘?那个陆今安吗?”
宋闻的脚步停住了,他沉默了几秒,没有回答,只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今年的初雪来得很晚,却异常汹涌,漫天的雪花无声地覆盖着老城区的屋檐巷弄,将世间万物都染成纯净的白色。
宋闻伸出手,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变成一滴冰冷的水珠。
他轻声说:“陆今安,你真是个混蛋。”
————
宋闻又一次出现在了贺思翰的办公室。
“陆今安在哪里?”他开门见山。
贺思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脸上写满为难:“宋闻,这话你都问我很多次了,我要是能说,早就告诉你了。”
宋闻点点头,不再看他,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却让贺思翰差点打翻手边的咖啡:“我手里有一张你们陆总的裸照。”
贺思翰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宋闻,你没开玩笑吧?”
“我说,”宋闻的语气认真,没有丝毫调侃的意味,“陆今安要是不想见我,以后他也没脸见所有人了。”
“宋闻你疯了吧?”
宋闻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屏幕面向贺思翰摇了摇。
屏幕上显示的是汇森集团的内部邮箱登录界面,收件人一栏已经勾选了“全体员工”。
“给陆今安打电话。”他强硬地说道。
贺思翰斟酌了片刻,只能无奈地抓起电话,拨通了陆今安的新号码。
“陆总,那个……宋闻在我这儿,他说他手里有你的……那个裸照,你如果不见他,他就发给公司里的所有人。”
搭在茶几上的双腿猛然收回,电话那边陆今安从沙发上坐直身体:“这是宋闻说的?”
贺思翰看向面无表情的宋闻:“是他说的。”随即压低声音,“陆总,他真有你那种照片吗?”
“人事部都是干什么吃的。”陆今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明显的火气,“宋闻离职这么久,为什么还能访问内部系统?立即通知信息安全部,强制注销他的所有权限,包括邮箱和OA系统。”
站在贺思翰身边的宋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说道:“通知技术部门把我踢出内部网络最少需要五分钟,可我点一下发送键只需要一秒钟。”
他向贺思翰举着的电话迈进了一步,瞧着那个听筒继续说道,“告诉陆今安,不要耍那些试图先稳住我的花招,即便把我踢出网络,我要是见不到他,就把照片洗出来,在汇森商场门前发传单,到时候不光是汇森的员工,连路过的市民都能看到你们陆总的‘风采’。”
贺思翰举着电话,不可置信地看着宋闻,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牛逼。”
————
在那场车祸半个月后,宋闻终于在一家私密性极好的私立医院病房里,见到了陆今安。
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病床上,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肩头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穿在身上的睡衣显得有些空荡,勾勒出比记忆中清瘦许多的轮廓。
宋闻轻轻关上门。
听到声响,陆今安的脊背绷直了一瞬,却没有回头。
宋闻缓步绕过病床,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陆今安左侧额头至眉骨、延伸至外脸颊的地方包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边缘隐约能看到一点红肿,显然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
他瘦了很多,下颌线条愈发锋利,脸色有些苍白。但当他抬起眼时,唇角却依然勾着那抹熟悉的笑意。
“宋老师,你是真他妈缺德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做人这么没有底线吗?”
宋闻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了他的话。
他走到了陆今安身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纱布上。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陆今安的眼型生得极好,双眼皮褶子深浅恰好,不夸张,也不隐晦,眼尾微微上扬,不笑时透着凌厉;可一旦弯起来笑,上扬的眼睑便软下来,弧度温柔得能盛住星光,满是缱绻的暖意。
可如今这双眼睛里却藏着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疲惫,还有一丝的躲闪。
最终还是陆今安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笑着,语气轻松:“医生说,毁容了。”
“疼吗?”宋闻伸出手,下意识想去碰碰他脸上的纱布,却在半空中蜷起手指,慢慢收了回来。
“不疼。”
“已经过了十五天了。”宋闻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但两人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宋闻垂眸盯着陆今安的眼睛,那只眼睛里映着他的身影,清晰又真切:“约定之期已经过了,我还想念你,所以我们在一起吧。”
这是陆今安期盼已久的话,可现在听到,他却下意识地错开了目光,看向窗外的天空:“你没忘了我,还想念我,是因为我救了你,还因此受伤了,所以你愧疚。”
他边说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到里面空荡荡的才想起香烟早被医生收走了,“宋闻,没什么好愧疚的,我这个人就是善良大发了,那天不管是谁,我都会救的。”
烟瘾犯了,他搓了搓手指,“所以真的不用觉得抱歉,也不用愧疚,把你这心思收一收,过个三五个月,一年半载,我们不见面,你也就忘了我了。”
“你想反悔?”
“对,成年人之间玩的一个小游戏,反悔也就反悔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陆今安,”宋闻的声音很轻,“能好好说话吗?别学小说里那些男的装深沉、绕弯子。”
被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堵住了嘴,陆今安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面部肌肉牵动伤口,让他微微皱眉。
“好,那我们就好好说话。宋闻,你想和我在一起是同情我吧?觉得我受伤是因你而起,现在要是抛下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他蓦地攥住宋闻的衣领将人拉近,横眉冷目:“你他妈兜里装几个钱啊,就敢同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