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很少能够肆无忌惮地看着这张脸,陆今安不让。如今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直到车厢连接处传来孩童的哭闹,陆今安的眉头又开始轻轻抽搐。
合上书,宋闻轻轻搓了搓双手,待掌心泛起暖意,才缓缓覆上陆今安的耳朵。
指尖温热,动作也轻柔,将嘈杂的声音都挡在了温热的掌心外……
困意渐渐来袭,宋闻的后颈抵着座椅也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均匀绵长。
缓缓的,枕在他肩头的陆今安睁开了眼睛。
草,逮着机会就占老子便宜,他在心中暗骂。
却没舍得拂开耳边的那只手,这倒也是助理该做的事情,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眼睛一闭,睡死过去。
第16章 资本家真是变态
火车刚刚停稳,陆今安迫不及待地起身,腰眼一坠,闷哼了一声。
十六个小时硬座的酷刑,让他的腰背如同灌满了劣质水泥,双腿也像被拆卸重组过,每走一步都牵扯着麻木的神经。
宋闻也跟着起身,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酸胀的肩膀,见陆今安步履僵硬,下意识伸手想扶他一把,却被嫌弃地推开了。
陆今安哪都累了,偏偏嘴还满电:“小余,你这行程是按阎王殿时刻表排的吧?下一步是不是该给我烧纸引路了?建议你再加个项目,提前帮我订口棺材,省得我半路散架没人收尸。”
宋闻没接话,此刻撞上去触霉头,不知道陆今安还要骂出什么花样来。
他默默拎起陆今安的公文包和自己的旅行袋,亦步亦趋跟着人流往车下挪,临到迈下火车台阶时,那句“小心脚下”的提醒,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悄悄放慢了半步,挡在陆今安和拥挤人群之间。
……
行业峰会的会场设在城郊,离市区隔着半程高速,需要自行安排车辆前往。
当一辆漆面斑驳的捷达“吱呀”一声停在面前时,陆今安仅存的一点耐心彻底崩断了。
“坐这个?”他指着岁数挺大的捷达,“人家老总参会坐顶级豪车,我参会,坐这破玩意儿?要是传出去,大家怕是得以为我们汇森明天就卷铺盖破产了。”
驾驶座的司机是个小年轻,满脸不耐烦地探出头来吼了一嗓子:“这里只能停五分钟,上车上车。”
宋闻弓腰陪了个不是,半推半扶地把陆今安往车里塞,又猫腰探身进来,利落地给他扣上了安全带。
脸颊交错时,宋闻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陆总,越成功越务实,您坐这车,别人只会觉得您接地气,更佩服您的格局。”
安全带勒紧了酸痛的腰腹,宋闻的话更像一顶镶了金边的高帽,稳稳扣在了陆今安的头上。
已经到了嘴边的讽刺被这句恭维堵得严严实实,陆今安憋着一肚子火,索性眼一闭,开始补眠。
车子刚驶出站前广场就再次刹停,陆今安睁开疲惫惺忪的眼,问道:“到了?”
宋闻从前排副驾转过头,目光有些飘忽,类似心虚:“陆总,我们是拼的车……中途还要接两位乘客。”
“乘客”两个字的话音儿还未落地,后排另一侧的车门就被猛地拉开。廉价香烟和发胶的味道瞬间涌入,两个顶着黄毛、穿着紧身破洞裤的小年轻,像两条蹦跶的泥鳅挤进了车内,瞬间把本就逼仄的后排塞得满满当当。
紧挨着陆今安的那个黄毛嚼着口香糖,眼睛在他的定制西装上溜了个来回,嘴里吹出的泡泡“啪”地炸开,嬉皮笑脸地问:“哥们儿,你这西装挺骚啊,在哪儿买的?”
劣质气味混着聒噪的腔调直往脑子里钻,瞬间点燃了陆今安的怒意。
“草。”他忍无可忍,嘴上便不再积德,“这他妈是拼车还是拉猪?”
全车寂静中,他铁青着脸指向宋闻:“你,”又戳了戳身旁的黄毛,“跟他换位置,现在。”
……
会场的盥洗室内,镜面蒙着层薄薄的水汽。
陆今安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凉意刚漫过皮肤,一沓叠得整齐的纸巾就递到了眼前。
他接过纸巾,边擦手边从镜子中瞧着宋闻手里的东西:“有用?”
宋闻握着的是一只半新不旧的塑料喷壶,此时,他正拉起陆今安的西服下摆,在明显的褶皱处喷了两下。
“有用,以前我妈妈来不及给我熨衣服,就这样解决。”
“喷壶哪来的?”
西装上的褶皱被水汽浸得慢慢舒展,宋闻轻声回:“向会场外的园艺师傅借的。”
陆今安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看着镜中自己狼狈的模样,忽然低笑一声:“我从总裁跌成乞丐,只因多了你这么个人才。”
黑色料子藏得住水痕,却藏不住那股贴身的湿意。他从公文包中摸出根烟衔在嘴里,没点火,只咬着烟蒂,含糊地质问:“就打算让我这么湿漉漉地穿着?”
宋闻放下喷壶,转身从墙角的旅行包里翻出个粉色吹风机,机身上还贴着闪片贴纸:“吹两分钟就干了。”
陆今安的目光扫过那只旅行包:“你出差带着吹风机?”
“刚刚拼车的那两个人,他们在附近开美发店,向他们借的。”
说着,宋闻插上电源,按下开关,强劲的热风横扫而出,带着点廉价护发素的香味。
陆今安一只手在口旁一圈,背着风点了烟,刚积的那一点烟灰遇风簌簌而落,他笑着讽刺:“你倒是挺会整合资源。”
话未说完,烟就一抖,他吼道,“小基佬,你往哪儿吹呢?”
猛地后退半步,双腿下意识一并,陆今安耳根泛起了薄红。
宋闻也红了脸,调低风速,解释道:“我我只想吹衣摆,没想着吹你……那里。”
陆今安摘了烟,直指宋闻,半天没挤出一句话来。最后他狠狠碾灭了刚刚点燃的香烟,扔进垃圾桶,又上前两步夺过吹风机,扔在了湿漉漉的洗手台上。
“知道我为什么这一路要受你这份罪吗?”陆今安俯身逼近宋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因为我宁可跟着你宋闻,吃糠咽菜,也他妈不愿意让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过得舒舒服服。”
说完他抓起公文包,转身摔门而去。
关门声震耳,宋闻皱了皱眉,他转身去收拾吹风机,线缆一圈圈缠绕在掌心的同时,他轻声嘟囔:“资本家真是变态。”
第17章 只能看,不能……
陆今安似乎打定了主意跟着宋闻“吃糠咽菜”。
白天还在行业峰会上侃侃而谈的青年企业家,入夜就和助理挤进了街边大排档。
老城区的夏夜,是从巷口大排档的第一簇炭火开始的。
塑料棚子支在斑驳的砖墙下,灯泡裹着层油污,亮得发暖。炭火炉子就支在路边,脖子上搭了条毛巾的老板翻腾着手中的肉串,油星子偶尔溅进炭里,炸开几颗火星,混着孜然和辣椒面的香气,往人鼻子里钻。
爬满藤蔓的老树下,陆今安散漫而坐,缓饮慢酌。
没了高定西装的束缚,他像是夏夜里最令人心动的偶遇。垂眸时碎发滑落,便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松弛,又会在偶尔抬眼时,看到他眼底盛着的碎光,连笑起来的唇角弧度都温温软软,让人忍不住想多瞧两眼。
握过冰镇啤酒的手突然抬起,掌心直接糊在宋闻脸上,一推:“做个人吧宋助理,我脸上没写《道德经》,你真不用看这么久。”
夏夜风稠,话音落得似乎都慢了。宋闻在没散的尾音中缓慢的收回目光,虽不舍得,却又碍于陆今安的淫威,只能悻悻作罢。
不到半刻,大排档老板的塑料拖鞋声“啪嗒啪嗒”的由远及近。
陆今安脸上因宋闻而起的怒意瞬间褪去,转头时已换上热情洋溢的笑容:“老板还亲自上菜?瞧这热的,坐下喝一杯凉快凉快。”
他唇角扬着,眼尾却没什么弧度,脸上的那层笑意如同浮在啤酒上的泡沫,转瞬可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