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蓦小时候没尝过几回零食的滋味儿,自己动手用五谷做巧克力,味道有种古怪的正。
他分给齐值一块,并冷淡地让他保密。齐值倒是想保密,可一块巧克力没吃完,就被他爸妈发现了。嘴角没舔干净还是黑的能不被发现吗?
开卷考试再找不到答案,没这个可能吧。
齐值爸妈问哪儿来的,齐值一时忘形,说了实话。
那次迟蓦有没有受到训斥齐值不知道,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见过迟蓦的第二块巧克力。
前两年迟蓦在国外搞了一个巧克力小工厂,目的不是卖,大抵是为某种执念吧。
总之巧克力不缺,齐值却依然没得到第二块。
而这件事情也成了齐值的执念,过去十年,他对那次的口无遮拦仍然抱有耿耿于怀的自责。
以致于上次李然送他一块巧克力,他一尝竟赫然一惊。巧克力的味道再独特能独特到哪儿去呢,不都是甜的、苦的味道。齐值却吃出了不同的东西。
不过没敢确认。
他表哥报复心这么强,又特记仇,多说话得死吧。
“齐值,你表哥怎么了啊你说话啊。”李然催促道。
他同桌什么时候对一个人展露过这种好奇。齐值定定地看着他,没笑:“你过来点儿,这种话只能悄悄地说。”
李然有些犹疑,但最后好奇心获胜,他将耳朵凑了过去。
暑假工结束的第一天,“蓦然科技”里没有李然,公司上下竟然颇不习惯。
只有迟蓦没这种感觉。他一日三餐都能收到李然主动发过来的消息,报道、被主任逮住、回去以后要剪剪头发、领书、老师上课、学校午饭、午休……事无巨细地讲。
迟蓦夸他乖。
【哥,我要午睡了。你记得吃饭。晚上见啊。】
李然发完这条报备消息便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双臂间。
他很少做梦,今天却莫名其妙地做了。
他不记得自己几岁,只能从潜意识里得知还小。有天放学回家,妈妈和爸爸都没下班,李然自己一个人回家。
小学不是幼儿园,很多被教要学着独立的孩子都不用父母接送,老师也不会特意通知家长。
那天放学,李然背着小书包等在门口,暮色四邻,没见到白清清,学校门口空荡荡的。李然便自己走回去了。
回旧小区的路有一段比较窄小,是黑的。李然不害怕黑,小猫似的往前走啊走。
然后他被一双大手从后面抱起来。
是一个男人。
那男人说盯他好久了,说他长得像小姑娘,说他就应该被弄一下,说小孩子软软的才好摸。
李然吓坏了。
男人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有几秒钟李然觉得那只似乎带着咸涩味道的手很臭,几乎要闷死他。
他想妈妈,想爸爸……
这个男人有同伙。当男人把李然扔在地上,和他的同伙打起来时,李然根本分不清他们为什么要打架。
难道是在分享他这件事上发生了分歧?都想做第一个吗?
可是男人能对小孩子做什么呢?他还是一个男孩子啊。
小学生的脑袋发育不全,脑容量只有那么丁点儿,李然哪里想得通,壮大的阴影恐惧驱使他发软的双腿踉跄地往前跑,连头都不敢回。
回家后李然呆呆怔怔地告诉白清清说有坏人,白清清面无血色,赶紧把李然检查一遍,确保没问题以后,愤怒如火山爆发般倾泻,她质问李昂为什么忘记了她的话没有去接李然……
鸡飞狗跳的争吵霸道地取代这段记忆,午睡梦见后李然还心悸了好大一会儿。
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记忆。
梦中的问题晃晃悠悠地改变字词,重新落到李然心头。
男人能对男人做什么呢?
他们又不能像男女结合那样生孩子,那他们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只为了说话、牵手吗?
不无聊吗?
这不比自己还无聊?
生物书上都只讲男女构造天造地设,没讲男人和男人啊。
旁边还坐了一个双性恋……
李然悄悄地用余光瞟齐值。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按齐值的解释,双性恋是和男生女生谈恋爱都可以,可里面不也有一个男生和男生谈恋爱吗?为什么自己听完齐值的双性恋就觉得大大松了口气,感觉没什么。
反正都跟他没关系不是吗?
李然想不通。
想到梦里那两个他没看到过脸的男人,李然一阵恶寒惊恐。
回到家里,迟蓦看到李然在发呆,走过去碰碰他的脸。
李然坐在沙发上,表情放空一切,一只手触上来弄得他一哆嗦,抱枕从怀里掉了下去。
但他潜意识知道这是家,能碰他的只有迟蓦。没躲。
“吓到你了?”迟蓦收回手指,等李然回神再摸他头发,放低声音问,“怎么了?”
“哥……”这声哥喊得跟平时的感觉不太一样,尾音稍微拉长,只有面对最信任的大家长时才会这样带点撒娇的意味。
迟蓦听得眉头一跳。
他道:“你说。我在呢。”
李然便把今天齐值跟他闹得笑话,和午睡的梦都说了。
也没一个结论。他不知道说这些是为什么,就是不吐不快。
迟蓦听明白了,面上看不出情绪喜怒。
“今天齐值跟你表白了?”
“不是啊,他开玩笑……”
“他说我什么了?”迟蓦轻声打断他,非常斯文地问道,嘴角带着点笑意。
明明是个友好的态度,李然后颈却奓起几根寒毛。
“还有啊李然,你刚才说梦里的那个同伙,不出意外应该是我。”在李然的目瞪口呆中,迟蓦掐住他下巴,让他正正地抬起脸来,只能看着自己避无可避。
“我救了你,你不把我当恩人就算了,还把我当变态啊?”
“……”
当年暗巷里的两个狗男人给李然带去不可磨灭的阴影,最后虽被白清清辱骂李昂的世界大战取代——这样一看他妈带给他的阴影可能更大些。但回想起来那俩狗男人实在不是好东西,李然只是梦一下,就由内而外地怕。
可现在其中一个……不是狗的男人坐他身边,面上带着一副好整以暇而兴师问罪的笑,李然直接抖起来了。
“……啊?”他声音更抖。
筋膜枪戳在人的肉上就是这样,局部乱晃,要是离脑袋近脑瓜子得直接嗡嗡的。李然脑子里的影像在晃,几个月前的迟蓦连人带声儿扭曲成闪灵。
可怕的闪灵当时问他:“李然,五年前,或者在更久之前,关于我你记得多少?”
敢情是真认识啊。
还是在更久之前。
原来李然从小就是个令人咬牙切齿的没良心货,少年李然狠狠地在心里唾弃儿童李然,而后颤颤巍巍地说:“要是我现在遇见……我肯定不会忘记你……也不会误会你的……”
“你想现在遇见什么?”迟蓦掐着他的脸没松开,“遇见危险还是遇见我?”
“当然是你啊,哥。哥,肯定是遇见你呀。”
哪个缺心眼的想遇见危险?
李然又不是缺心眼儿。
“哥,你小时候就在这里住了啊?”李然问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啊。”
迟蓦凉凉地说:“是吗?”
“……”
是吗?还是不是吗?
迟蓦的手劲儿挺大的,捏得李然脸疼。有几秒钟嘴巴被内陷的脸颊带得往中间挤,想要噘起来。那多难看啊。
他无助地吧唧两下嘴,试图扯平嘴角,不让它们离得愈来愈近,区分出明显的楚河汉界。
小动作一大堆,就没想过薅下迟蓦的手,谴责他动手动脚。
“哥。你捏好了吗?我嘴巴酸了,想流口水……”他眼球朝下面看,隐隐看到手的轮廓,李然暗示得很到位,再不松开哈喇子就要流他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