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是蠢货,稍微暗示两句对方就能懂他的意思。
齐值当然懂。他表哥从小到大就是孤家寡人的性子,突然带一个人回家,晚自习后还接他放学,本身就不正常。
说惊悚都不过分。
但齐值总觉得迟蓦没管他对李然公开性向有其他意味。
仿佛迟蓦是在利用他,给李然一个接受“男同”的缓冲期。
谁先爆出是男同,李然就先疏远谁。迟蓦是暗处的猎人。
如今已到收网的时候。
齐值等消息等了大半夜,就等来这么一句。
他们小时候的情谊,磨灭在一块迟蓦自己做、但被家长发现的巧克力里。
那块巧克力是迟蓦悄悄犒劳自己的、为数不多的零食,他好心分给齐值一个。可什么都拥有的齐值被众星捧月惯了,不知道珍惜,没吃完也应该赶紧毁尸灭迹维护迟蓦的不易,而他完全没想过那对迟蓦意味着什么,一块巧克力吃得满嘴都是,当场被他父母发现,又当场被多嘴的大人告知给迟蓦父母。
哪怕现在迟蓦给自己搞了一个巧克力小工厂,齐值也再没机会见过第二块巧克力。
迟蓦的警告,分量有多重可想而知。
他玩命地记仇啊。
齐值给迟蓦打电话,等他一接就说:“李然不喜欢男人,你不能强迫他吧。”
迟蓦看着熟睡中的李然,重复某句话,饱含嘲讽,仿佛在强调一句笑话般:“强迫他?”
“他要是愿意,我当然不会强迫他。他要是不愿意,我就强迫他怎么了?”迟蓦淡漠道,反问,“你能怎么着?”
齐值急了:“你……”
迟蓦按静音,对方的话没传进来,但自己这边能传过去。
他刚一开口出声,李然眉心就动了动,迷迷糊糊地转醒了。
卧室里没开灯,窗外月光暧昧,地板铺着一层白银,加上一屏手机的荧光,这就是全部的光亮了,整个视野是灰暗的。迟蓦神色莫测地坐在床头,碳黑的双眸错眼不眨地紧盯着李然看。
之前迟蓦也这样出现在他的卧室里,次数不多,两次。李然没问过为什么,反正他哥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没觉得害怕,只风驰电掣地猜迟蓦半夜过来是干嘛的,是还要揍自己吗?那十几巴掌不过瘾吗?不过瘾也不能揍了呀。
李然顿时一扯被子,盖住后腰和屁股,清醒着颤颤巍巍。
“哥……”
“听不听我的话?”迟蓦摸了摸李然的脑袋,把手机随手撂一边,道,“说听话。”
“听话”贯穿李然目前走过的17年人生,没有人比他更懂取悦他人,以“顺从”披身充当处世之道的外衣,讨好对方。
对白清清的暴躁,对李昂的温驯……他们或强或软的父母权势都能让李然心甘情愿地低头。
低到后来,他失去自我。
这种丢失十几年的东西被迟蓦抽丝剥茧地找到,一缕一缕地拽出来。它们浸润透了……也许是生活也许是情绪、也许是感情也许是李然本身的光泽,环绕在李然周围,令他变得鲜活生动。
他不是只有“驯从”的。
“我听话。”李然的服从在回答。他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睁开眼后看似清醒,实际头脑在晦暗的视野里又混沌迷糊,“我当然听你的话啊,哥。”
李然被迟蓦教出来的自我紧接着也回答:“你要对我好。对我不好……我就不听话。”
尾音消失于重袭的困意,他梦游似的说完话睡过去,仿佛从不曾醒来。
迟蓦满意地低笑:“嗯。”
电话在李然嘟囔“听话”时便被迟蓦挂断。他在床头看了会儿李然安静的睡颜,离开时垂首吻他的额头,一触即分。
他还给李然涂抹药膏了,被揍的柔软的地方,被绑出红痕的手腕。
期间因为某处手感太好,差点舍不得收手。
……
皱皱巴巴的衣服,只能送去店里清洗,李然自己不会弄。
愈金贵的东西愈娇贵,比人还娇贵呢,醒来后看见那一堆皱成橘子皮的正装,李然真发愁。
迟蓦解决了他的愁绪。
他直接把衣服扔了。
买菜不会砍价,但凡会砍价李然都不会多出半毛钱。价格五位数的衣服在他眼前破布似的扔进垃圾桶,李然大叫:“哥你干嘛呀?送店里干洗就好了嘛!”
“不准捡。”迟蓦冷脸道。
掌心的皮肤粗糙,屁股的皮肤娇嫩,力的相互作用冲击十几下,李然的屁股还在肿,迟蓦的掌心早恢复正常。
他一冷脸李然就想到自己昨晚的悲惨命运,想掏垃圾桶的双手猛地缩回,背在身后离迟蓦远远的:“可是那很贵呀……”
“看见这身衣服就烦。”迟蓦把今天要戴的一对袖扣递给李然,干正事。
李然接过来,熟练地替他戴上。眼神余光不舍得从垃圾桶里撕下来,等下楼吃饭,也没想明白一身衣服不会说话不会闹,到底哪里惹迟蓦不高兴了。
半个月完工,就穿一次。
一次性的报销产品。
李然心酸地想道:“这些可恶的有钱人。真的好过分。”
“小然,咋站着吃饭,迟蓦罚你不能坐下啊?”程艾美不是多嘴多舌的讨人嫌的老太太,李然昨天哭那么凶,肯定是迟蓦揍得太狠,年轻人不说原因,长辈最好别主动问,她才不想倚老卖老,给小辈说教一些自己也不知道对不对的人生理念呢。
话问完,程艾美啧一声,暗道:“还是多嘴了啊。”
站着吃饭,不能坐,揍得是屁股吧。
再一看李然。这孩子面红耳赤,端着的碗抬得更高,恨不得把脸埋进去。刚才迟蓦给他夹菜他接,现在大碗挡着,迟蓦这个罪魁祸首被挡在视线之外,李然就只干巴巴地扒饭。
一双筷子在他的脸边一前一后地动,偶尔错开碗沿露出来的耳廓红得几欲滴血。
羞愤欲死的表现,揍得肯定是屁股!
“啊没事没事,奶奶就随口问问,你想站着吃饭就站着,年轻人爱好多嘛。”程艾美悄悄拧了一把什么都看不懂的叶泽,在老伴儿突然“嗷”的一嗓子中找回装傻充愣的状态,说,“多吃点,多吃点啊。”
“迟蓦,你最好还是管管狗脾气,别到时候吓到小然。哪儿能各方面都像迟危?他有什么好像的嘛……大变态跟小变态。”
程艾美唉声叹气,不说了。
李然的眼神蹭着碗沿溜到迟蓦身上,悄悄观察。
他哥被骂变态,脸上没任何被冒犯的表情,甚至虚心听长辈说,而后端矜地一点头。
“嗯。”算是应了话。
周六日,学校的大门暂且关闭,公司的旋转门始终开放。
李然背着书包去公司。迟蓦工作,他写作业。
下午华雪帆敲门送文件。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咔哒咔哒地踩着地板,有种独特的韵律,一推门她就先静止了片刻。
她看见几年来都一成不变地家具摆设变了样子——确切地说是李然来了后,他们老板那种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的冷漠神态收敛了大半,办公室陆续添了许多东西。
单人沙发、人体工学椅、书桌、茶杯、盆栽……几个月前华雪帆领命一口气订了十几盆花。
她亲自寻摸方位摆好,等上楼推开门的时候,还是被苍翠欲滴姹紫嫣红的盆景冲了一脸。
如今两张双人沙发合并,靠背折叠,临时凑成软床,看起来倒是挺舒服的。前面摆着一张与双人沙发几近持平的茶几,桌角搁着几个笔帽和几根没有盖笔帽的油性笔。
李然下半身趴在软床上,上半身趴在茶几上,这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舒服的写作业方式了。
“……造型这么独特?”华雪帆没忍住问道。
李然又不好意思说他为什么造型独特,冲华雪帆笑了笑。
华雪帆被他笑得想捂胸口。
怎么有这么乖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