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这就要回去了。”李然顺势握住车把,作势推车离开,“我就是,在外面吹吹风。”
趁爷爷奶奶几天没见他,把他当孙子似的打量,说瘦了得多吃点,确定他们听不见后,有自知之明地嘟嘟囔囔:“没有女孩子喜欢我的……我太没劲了。不浪漫,没情调,欠钱。”
等程艾美停止输出,李然问道:“奶奶,您最近又和爷爷去附近城市旅游了吗?”
程艾美道:“可不是嘛。老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儿,老胳膊老腿都要闲得生锈。家里还有一个冷脸狗王,刚来没俩月管这管那的,真是无法无天。我才懒得看他脸色呢。这次回来两天,明天还走。”
叶泽深有同感:“就是。烦都烦死了。晚上睡觉玩个手机都管着,不让熬夜。神经病。我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现在可以好好熬夜玩儿手机吗?天杀的敢让我早睡早起!”
程艾美眼神忽地犀利:“他上次没收的手机跟平板,你找到在哪儿了吗?”
“中午不跟你说了吗,在书房抽屉。”叶泽道,“你老年痴呆?这都能忘?我跟你说啊你可千万别老年痴呆啊,我还没享几年清福呢……”
“废什么话!闭嘴!你痴呆我都不会痴呆。”程艾美更加犀利,说,“狗王还没下班呢。”
“是啊。走!”
待程艾美和叶泽挥手道别走了好大一会儿,做贼般进入对面富人区,消失在视野中,李然慢半拍的脑袋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要回家偷手机。
偷,偷,“偷”手机……
退休了都不能自由自在地玩儿手机,有点惨。
“抱歉,临时有点事。”迟蓦从库里南里下来,“耽误了一点时间。”
他看李然又几乎把自己站成军姿:“等了很久吗?”
不到二十分钟,还好。就是李然太实诚,站这么久没换过姿势,也没动一动,腿有点僵。
“没……没有。”李然说。
沈叔不在,已经下班了。
这是迟蓦第一次以面对面的形式站在李然面前。他很高,而且很有压迫感,肩膀宽得抵李然两个,腿长得能到李然的腰。
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正装穿在迟蓦身上,更添一抹肃穆,以及不容别人忤逆的狠戾。
毫不夸张地说,迟蓦是一种非常具有危险性的生物。放在自然界里,只能做宠物猫或兔子的李然呼吸微窒,生怕自己稍微一动,他设想中的迟蓦便要化身猛兽猛禽扑过来咬自己脖子。
李然抑制住哆哆嗦嗦,察觉到自己想抖,没敢。但是后背沁出薄汗。
他借天色的最后一点光,锁定车身的剐痕。
很好地转移了一波注意力。
他确定没有记错方向,当初库里南被剐伤的地方就是眼下脸对着的这面。
库里南车身光洁如初,没有丝毫剐痕。已经修复。
李然指指车,憋气道:“迟先生……这个多少钱。”
“不用你付。”迟蓦不动声色地离远点,削弱压迫,说道。
“……啊?”
迟蓦说:“撞你的人我帮你找到了。你自己跟他谈。”
“啊……?”李然呆呆愣愣的,没接住这道巨大的惊喜,只一味地迷茫惊疑。
两分钟后,骑一辆电动车的中年男人面如死灰地开到这所旧小区的门口。
他明显不想来,但又明显由于某些原因不得不服从。
看见李然,他二话不说先诚恳道歉:“对不起啊小同学。”
“实在对不起,叔叔当时赶时间没注意你。不是有心的。”
真没注意的话,撞完人完全可以留下负责,他没有负,跑得比在场所有人都快。李然举目四望,环顾四周,怎么都找不到罪魁祸首,只能自己承担所有。
心被伤了,也碎了。
现在这人说对不起,无非是因为运气不好,被迟蓦逮到,没办法。下下之策。
内在逻辑有理有据,就算李然骂他两句,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然挺直腰板:“你……”
肇事男眼眶湿红道:“小伙子,叔叔真的不是故意撞你,真的是赶时间。我要养家,上有老下有小,好几张嘴巴等着我挣钱回家吃饭呢,太难了。小伙子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叔叔吧,不要为难我啊,呜呜呜……”
抬手抹掉眼角的眼泪,哭得伤心悔恨。
如果李然不说原谅,就是他不懂事,罪大恶极。
实则这缺德男人平常抢路抢习惯了,这种事熟能生巧,演起来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无论对面是谁都得对他这幅样子动恻隐之心。
——迟蓦除外。
沈叔也除外。
中国人骨子里内敛,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撞到后找不到人,也能自己说服自己,自认倒霉忍忍算了。急性子的肇事男平常被抓要么死不承认,要么好声好气,总有一款戏码管用。
撞李然时肇事男戴头盔戴口罩,电动车是他姐的,监控都不能直接说是他。被沈叔找到时肇事男吊儿郎当地不认,沈叔没跟他废话,哦一声,然后一拳砸在他肚子上面。
借用巧劲儿,连淤青都不会有。去医院都鉴定不出伤痕。肇事男怕得要死,痛得跪在地上哀嚎,立马捂着肚子举手投降。
但见到李然以后,他发现这孩子肯定好骗。而且李然好像害怕迟蓦,关系大概率不怎么样。
当机立断,肇事男背对迟蓦开始哭。情真意切。
果真,李然被堵得拧眉,为难地说不出话。
这时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举动。
求助迟蓦。
李然可怜巴巴地看迟蓦,用眼神求他帮帮自己。
迟蓦一挑眉,没出声,意为他自己解决。
并且他就在旁边看着。希望他能让自己满意。
现在的李然明显做不到。
最初想远离的脚不自觉地朝迟蓦那边迈半步,李然拼尽全力地道:“……迟先生。”
迟蓦知道,李然这种人,向他求助第一次的时候,他必须得帮忙,没有“最好帮忙”这个选项。否则无论李然以后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都不会向他伸出第二次手。这不是李然的自尊作祟,只是他胆小而已。他能麻烦别人一次,已经是耗尽勇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然觉得迟蓦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但他凉薄的唇间并没有叹息声传出。
暮色渐浓,旧小区富人区的路灯全都一一亮起,照亮这条街道。迟蓦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角咬着。
打火机跳出一簇火苗,迟蓦抬手要点燃香烟。而后抬眸看向李然,还是个未成年。他手一松把金属打火机一甩盖灭火苗,没点燃那根烟。
“你要养家,这孩子年龄还小,正是要被养的时候。”迟蓦咬着烟睨向了声泪俱下的中年男人,漠着声调说道,“他知道每天遵纪守法,你却不知道。我没多少时间跟你浪费,别烦我。”
语气蓦地不耐烦起来,李然听得一抖。
肇事男没想到迟蓦会突然加入,肚子的伤不是他打的,但他觉得迟蓦的冷漠比沈叔那一拳头还厉害,但凡他再不识相,就不止挨一拳那么简单了。
他立刻颤颤巍巍地说会如数赔偿的,赔偿库里南,赔偿山地车,全赔全赔。
晚八点,李然发觉库里南的钱是中年男人全权负责,自己不再欠迟蓦的钱;又看着手机上通过收款二维码进账的80块,整个人脚下轻飘飘的。
换胎花50块。
换新车把花30块。
车把的事儿其实和中年男人无关,但他也照价赔偿了。
赚了。
几千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对迟蓦来说犹如喝水,全然不看在眼里。他并不想真要肇事男的钱,只要他认错态度良好。
踢到铁板上后,就算是几毛他也得赔。迟蓦可不是好人。
原价赔偿自己的罪过,中年男人哭得泪流满面,这次是真实的哭。说以后再也不会抢路,不会再闯红灯,一定做个遵纪守法好公民。李然这个老好人,除了生出些恻隐之心,还有些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