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只蜗牛,干什么事都慢吞吞的,触角一点点地试探外界,磕磕碰碰地接触幸福。
可如今快节奏的幸福带有见血封喉的利刃,他这样温吞且恼人的‘慢’只会令人厌恶,杀得他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这时他还没有退缩,依然坚强地往前爬,只要有一点进步他就开心。直到最后彻底遇到危险这个庞然大物,试探前路的触角折断,他终于万念俱灰地把自己缩成一个肉团,再也不出来了。
只有人还活着。
“爸……”李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一瞬间难过得心脏窒闷,他看着碗里的肉,莫名想到语文课本里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喊出这个称呼时音色竟隐隐有点发颤。
李昂以为他吃肉被骨头卡到了嗓子,吓了一跳,连忙给他倒温水递给他:“快喝点水。是不是被骨头噎到了?我应该再切得更小块的……”
“爸爸……你长这么大,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李然的直觉让他没有问得太过直白。
李昂微微一愣,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客厅的某个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盯着,之后又迅速收回视线垂眸,语气轻松:“没有啊,怎么这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股浓重异样在这句轻松的回答中倏忽消散,李然感觉自己怪神经的,看来高三压力真的很大,不太好意思地说:“噢,就是我哥……他公司开发的一款游戏叫做平行世界,爸我上次过来的时候是不是跟你说过呀……”
李昂认真听他讲完游戏,特别流畅,流畅到好像这游戏是他跟迟蓦一起研发的。
“对,你上次说过,”看他夸迟蓦夸得厉害,李昂笑了一下后沉思问道,“这么厉害啊?”
李然眼睛雪亮:“嗯!我哥真的超级厉害!”
李昂看了他一会儿,一边慢吞吞地扒饭,一边若有所思。
他能感觉到,他的儿子变了许多。
——往好的方向变的。
迟蓦提前下班,赶在李然坐地铁之前接他。
他刚和李昂告别,一回头看到路边的库里南,确认过车牌号以后,李然惊喜地跑过去。
“哥。不是说我今天自己回去吗,你怎么还是过来了。”李然兴高采烈地上车,迟蓦倾身给他系安全带,他不让这小孩儿动手,果真已经养成习惯,“我说我天不黑就会回家,现在天还亮着呢,等我到家了也不黑啊。”
迟蓦等他说完后再说:“就是想来接你。提前给你发过消息了,你理都没理我。”
“啊,”李然赶紧把手机掏出来,确实有置顶消息,捏捏他哥的手讨好地笑道,“当时在跟我爸说话呢,没有听见声音。”
迟蓦莞尔:“嗯。”
李然:“我爸他做了几个小蛋糕,特别好吃。我学会了,哥等回家我做给你尝尝啊。”
“嗯。好。”
回去的路上,李然和李昂讨论平行世界游戏的热情还没消褪呢:“哥,我也想玩儿游戏,你能不能教我注册账号。”
迟蓦随口:“什么游戏?”
“就是你创建的游戏啊,平行世界。”
迟蓦以为他一时兴起,公事公办地说:“你又没有后悔的事情,玩它干什么,很无聊的。游戏人物没有任何金手指。”
“就算出现了什么大女主大男主,那也是因为他们本身在现实世界里就有权有势有地位,穷人不会变成富人,反过来也是一样。你要是真想玩游戏,总公司主推的一款全息比较好玩儿,整个公司全靠它挣钱,喜怒哀乐和触觉都能模拟,当然还可以做一些……咳,反正可以氪金,你想玩儿多久我给你充钱。但是你还有21天才成年,不要试图解锁太多你不懂的游戏场景,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儿。”
“平行世界只是让人看清自己曾经没有选过的第二条路,实在没什么……”
“我有后悔的事啊。谁说我没有后悔的事,”李然大逆不道地打断他哥耐心地讲解,公司里的哥哥姐姐说,平行世界里能看自己做暧,有各种抓马刺激的剧情,公司里主推的全息游戏听起来好像也不太正经,李然没怎么细想,没心没肺地说道,“我有两件后悔的事呢。”
这下迟蓦好奇了,尊重孩子的意愿,等一个九十九秒的红灯时转过头来道:“说来听听。”
李然立马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第一件后悔的事,我希望我12岁那年,可以不怕丢脸更大胆一点……把你留在这里,不让你父母带你出国。”
迟蓦原本愉快敲击方向盘的手指突兀地更改频率,慢下来。
“第二件后悔的事,如果我不能阻止你出国,那在你17岁回来的时候,我希望我没有拉黑删除你的联系方式……有我一直陪着你。”李然对天发誓一般地举着两根手指,两件事他全都说完了,表情是那样的真诚。
唯有石头才能做到不心动。
迟蓦不是石头。
他外面一层是人皮,里面一层是野兽。
敲打方向盘的手指缓缓地停下,他侧首,凝眸盯着李然。
迟蓦喊道:“李然。”
“啊。”李然赶紧应声。
迟蓦沉声说道:“这可怪不得我,是你非要招惹我的。”
“啊?”李然微慌。
下一秒,只听“咔哒”一声脆响,迟蓦按开自己这边的安全带,高大的身躯如阴影蔽日般快速地包裹住李然。
而后迟蓦大手猛地一勾,不知怜惜地按着有些不知状况的李然后脑勺,把人压到近在咫尺的地方,另一只手掐住他下巴。
“张嘴。”迟蓦强势命令。
随后重重地吻了上去。
第46章 秘密
“呜滴——呜滴——”
九十九秒的红灯在百无聊赖的时候等,觉得过得非常慢;有事可做的时候,这点儿时间就转瞬即逝,抓都抓不住了。
过了年初五,年前回老家的大部队全浩浩汤汤地回来了,眼下又是下班高峰期,城市里一时拥堵不堪。
迟蓦驾驶的库里南像是四个轮子底下长钉子,牢牢地耙住地面不走,引起了一连串的众怒。
车后缀着数不清的车,车厢里坐着数不清的车主,每个都在路怒症发作。
在万炮齐鸣般刺耳的鸣笛声里,路怒症的症结源头——迟蓦大混蛋终于找回一些理智,恶狠狠地放过李然,拇指抹掉他嘴角的涎液,坐回去理了理衣襟。
一看绿灯,刚跳转6秒。
也就是说,短短六秒都有人不愿意等,打扰他的好事,捉奸都没有他们心急。
原本以为是整个绿灯的秒数快要结束,那样的话,迟蓦还能从自己极端冷漠的七情六欲里扒拉一下“愧疚”这玩意儿,现在来看完全是浪费感情。迟蓦面无表情地系安全带,追着前面刚走没多久的车屁股慢悠悠地离开。
一点没受万炮齐鸣的影响。
李然没他脸皮厚,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练就长城般的脸皮。
车的鸣笛声音越大,他的脸就越红。等迟蓦大发慈悲地放开他,李然已经变成熟透的虾,热得想脱衣服。
他的两根手指痉挛着去按车窗,希望冷风吹进来,给烫熟的脸上降降温。
“想感冒吗?”迟蓦看都不看地制止道,“关上。”
李然手一抖:“噢……”
这时一辆车从右后方反超到前边,降下车窗冲李然这边的窗户大声喊道:“刚才都绿灯了没看见啊?一直不走是干嘛呢?在车里亲嘴儿啊?!”
最后几个字如雷贯耳地从库里南即将闭合的车窗缝隙里钻进来,啪啪啪地砸李然脸上,令他无地自容,更热了。
迟蓦心情正躁动着,被傻哔跳到面前,满脸满身的戾气。
但他不会当着李然的面做什么,干脆利索地打电话:“右后方超车是违规行为,建议严查一下。在大学城南方路这边,刚过十字红绿灯路口。一辆黑色桑塔纳,违规司机的车牌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