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之人(40)

2025-11-28 评论

  “你找你师姐问问,除了手,也不会有什么特别敏感的部位吧。”祝垣说着,眼神从原本的兴奋和希冀,开始变得往地上垂,“其实我只是想着你今天说的话,命运不是多恐怖的雪崩,它顺着山流下来了,那就接受它。已经到现在了,我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纪河的喉咙变得很干,口水卡在喉咙口,咽不下去。

  “其实我本来还想,能不能跑得再远一点,比如到尼泊尔,听说加德满都那边有烧尸庙,或者看看天葬。是不是看多了这些,人的心境就能变得开阔些,像你那个教授说的,天地之大,一切最后都会化为尘土,回到自然里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就不会在乎自己这点渺小的问题了。

  “但我发现其实早饭难吃一点我都会介意,床垫很硬也不舒服。”祝垣说,“我可能到最后也没办法不在乎这具肉身。那就只能接受它,以及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

  他好像是在把这件事情,当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抓住。要拒绝祝垣,对纪河来说,实在是很难办的一件事情。

  最初开始这趟旅途时,他并没有想到还需要解决这些问题。把祝垣从既定的死亡里救出来,对他而言就是天大且唯一的任务了,一个人都不用死了,那未来一定是无限的,总比跌入虚空,什么都没有的好。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另一条路上通往的是什么,纪河一点眉目都没有。真的感受起来,只有白天的车上,小马开得摇摇晃晃,风刮进来,他也是这么看着祝垣低垂的脸,没有表情,手是冷的,骨头比肉多,攥得紧一些的时候,他感觉到皮肤下面的血管在跳动,这个人此刻还活着。

  “其实也不止是女的,”祝垣又说起来,“我跟大部分同龄人也都没有多少身体接触,一直都这样的,不太习惯。”

  “这很合理。”纪河说,“距离就是一种阶级。每天坐地铁挤公交的人,距离就一定会缩短,一定会跟人手臂贴着手臂,闻别人的头油味。但你可能不会有这种跟人接触的机会。”

  “我觉得这种不能叫身体语言吧。”祝垣说,“难道能读出什么信息吗?”

  “被人踩一脚的时候,那种语言就叫愤怒。”纪河说,“不是说让你去学挤公交的意思。”

  “我还真挤过……这种还是不要再来了。”祝垣回忆了起来,“等我哪天视力降到最低,再在大马路上挤公交,只会被撞死。”

  纪河又想起祝垣的那些愤怒,在别人尽力宣传改进着无障碍设施运行时,祝垣的那些反应。原来其实都有迹可循,在其他有障人士愈发获得便利之时,一想到自己困在更深的牢笼之中,不公平的愤懑,变成了不愿意合作的态度。

  就像坐轮椅的人抱怨着加宽的盲道,在这个受损的世界里争夺,最后都留下伤口。

  “我可以试试。”纪河最后说,“只要你不排斥就行。”

  他没有再提自己。

  等有空闲时间的时候,纪河才看到师姐给自己发了很多的问句过来,都是在问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看纪河一直没回,索性自言自语起来,免除了纪河很多搜索的精力,说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说实话,全盲全聋的话,生活质量确实很难有保障的。但三型而且发病晚的,大部分通过干预,还是能保留一部分视力,最后很多都是视力范围受限,能看到半米或者一米以内的事物,我遇到的一些人,还可以继续用手机。”

  “你是认识了得病的人吗?他心理状态调整得怎么样呢?有没有开始提前规划未来的生活,在家里安装防撞设备?还有这个有遗传因素的,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生小孩。”

  “不会是你在路上遇到的藏民吧?!这什么运气?”

  “不是。”祝垣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比我们有钱。”

  “那就好。”师姐松一口气,“不然我会哭的,我都开始想着找什么基金会帮忙了。有钱好啊,有钱能解决的渠道就多了,不管是人工耳蜗还是基因疗法,全都试试。”

  “但像你说的,心理上可能还有点抗拒。”纪河补充道,“以前过得太好了,很难接受自己后面的身份转变。”

  “我说句难听的,那他的困难和我们关系也不大吧,反正他家里养着,又饿不死的。”师姐一针见血,“小纪,你应该要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太多有可怜之处的人了,我们只能取舍,不仅是在资源上,还有我们的心。把自己的心放太多上去,你总会受不了的。”

  “……我不是走在路上突然想去献爱心啊。”纪河听出来了师姐的言外之意,几乎就差直说人家锦衣玉食轮不到你个牛马来心疼,“他只要想开了,随时能建个基金会来给我们投钱的。”

  “真的?”师姐有些怀疑,“你去哪里认识的这种有钱人?”

  “……多的您就别问了。”纪河说,“我保证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教授怎么会给我批这么长的假。”

  “哦!”师姐跟着激动起来,“那当然要大力帮助人家了!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千万别客气,学术文章和田野调查都有。一定要替他解开心中的绳索。对了,我那个公众号,现在粉丝都快八万了,以前也发过不少这方面的文章,你可以搜索关键词看看。 ”

  事到如今,纪河已经靠着画饼充饥,与各种不同的人达成了诸多口头上的协议。

  但……

  只有面对祝垣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未来。

  祝垣倒是在得到承诺以后,火速就睡着了。丝毫没有任何警惕,现在正在对面的床上睡得安稳,脸朝着纪河的方向,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居然还有几分笑意。

  终于不是纪河经年的噩梦里,那冰冷得让人心头发寒的脸。

  时钟跳到了零点,日历翻过新的一天,纪河看着时间,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已经当不了股神了,后面的日子里股票的涨幅,他实在不太清楚,原本还在想着拿什么胡萝卜再吊着徐鸣岐。但这个日子,好像还有别的重大国际事件在发生。

  “明天M国总统有宣布虚拟货币新政策,你现在马上购入比特币,明天会大涨。”也不管徐鸣岐会不会信,主打就是先让徐鸣岐睡不安稳。”

  徐鸣岐果然还没睡,并且很快给他回了消息:“不是我说,你没事吧,这大半夜的,M国军情局给你来电话啦?这大消息都给你搞到手了,你还跟我在这儿玩什么呢,你自己去买啊。”

  “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本钱。”纪河回复,“明天你就知道要不要信了。”

  回完这条消息,他果断关了机。

  又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纪河才把灯关了。

  虽然小马老爱坑人,但他没说错的一点是,这家民宿的条件确实不错,灯关掉以后,从落地窗望出去,再一抬头,没有城市光污染的夜空里,连银河都清晰可见。时不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居然还划过几颗流星。

  “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老天的旨意,”纪河自言自语,“到底是来拯救什么,还是接受什么?我能主宰别人的命运吗?”

  他问着虚空中的虚空。

  “纪河,你就是我的真神,我的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里。”第二天早上,徐鸣岐对纪河说。

  “他在干什么?”祝垣低声问纪河。

  “诶诶诶!”老板在远处急了,大声呵斥,“那是我们拿来供佛堂的酥油灯,你点来干嘛的?快点放下!”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徐鸣岐问,眼底有红血丝,“这种事情你怎么会有消息源?”

  发生在纪河身上的事情,好像越来越不符合常理了。如果说这是什么邪神附体,徐鸣岐希望索罗斯或是中本聪上身到自己身上。

  “你过来点,别让其他人都听见。”

  徐鸣岐果然侧过身,半蹲着等纪河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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