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你自己的。”纪羽也不看他,板着脸指挥道。
贺思钧:“今天我们同路。”
不仅同路,他们还要坐同一辆车到贺思钧家里在同一张餐桌上吃晚餐。
贺思钧安慰纪羽:“别紧张,他不会怎么样的。”
“我没紧张,我又不是怕干爸,”纪羽挺直了腰背,试图彰显出自己的气势来,“就是太久没见了,我不适应。”
见他被书包坠得后仰,贺思钧窜步上前扯着包带:“那就好。”
贺思钧乐意提包就让他提,纪羽把书包甩给他,走在前头,脚步都轻松些。
临走到门口,纪羽突然刹住脚步,险些和贺思钧撞到一块儿。
“你和干爸说了你的想法没有,他知道你不打算上军校了吗?”
贺思钧摇头:“没有。”
纪羽把他扯到一边,定定地看着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坦白,你打算怎么说?”
“等我报了志愿他自然就知道了,我会和他说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贺思钧挺平静,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影响般淡然。
真会装。
纪羽知道贺思钧还有点分寸,不会把他供出来当借口,但也不妨碍他送了一拳头在贺思钧胸口:“先斩后奏,你等着挨揍吧。”
拳头撞在胸口,肌肉和骨骼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也是应该的。”贺思钧看着纪羽说。
半小时后,纪羽提着半袋没吃完的板栗站在贺思钧家门口。
“把我的书包给我,我自己背。”
贺思钧不给:“就快到了,我拿进去吧,你不是拿着东西吗。”
“你怎么又不听我的!”轻飘飘的板栗在袋子里翻滚,纪羽小声斥责,“就是因为到你家了我才要自己背。”
他可不希望在长辈面前留下自己横行霸道的坏印象,一丁点也不行。
“好吧。”贺思钧不太理解这种小事为什么会让纪羽纠结,但他很快妥协把书包还给纪羽。
纪羽刚把板栗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就听到乔青燕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原来门没关,乔青燕擦着手推门招呼他:“听你们在门外说了半天悄悄话了,快进来。”
刚背上的包又被乔青燕摘下放到沙发上,纪羽跟在她身后,叫她:“干妈。”
乔青燕把提前切好的果盘端着,不让纪羽接手,看着纪羽缀在她脚跟后头从玄关走到客厅,又跟到餐厅。
“几个月没来还见外了,到沙发上玩一会儿吧,看看电视,你干爸在杀鱼呢,马上来。”
纪羽倒也不用贺泰安来,坐在沙发上叉了块脆柿慢吞吞嚼,眼神跟着乔青燕四处飘。
身前投下阴影,贺思钧拿了条热毛巾来:“擦擦手。”
板栗壳上黏黏糊糊的糖浆手上多少沾了点,纪羽听话地把手伸出去,贺思钧就抓着他的手腕把手指缝一道道擦干净。
“再过一遍水。”
像刀锋互相摩擦挤压发出的声音,冷硬的,铿锵的,又带着砂砾的粗糙感,纪羽听到这嗓音,立刻抽回手,噌地站起来应声:“哦哦。”
“没说你,让贺思钧把毛巾再洗一遍。”是贺泰安从厨房里出来了,一身水腥混合着鱼内脏的血水味,湿淋淋地钻进纪羽鼻腔里。
看着纪羽明显被吓到脸色发白的模样,贺泰安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到楼上去:“我去换身衣服”。
细微的嘎吱也随之远去,纪羽知道那是假肢受力弯曲的声音,和皮肉挤压没有丝毫关联,但心脏仍是紧缩了一下。
贺思钧已经拿着毛巾回来了,把还傻站着的纪羽拉着坐下,毛巾凸起的毛楞刮着手心。
“别害怕。”
“我不是害怕。”纪羽小声地辩解。
贺泰安其实对他很好,也很照顾他的感受,除了不小心被纪羽撞见那次,从来不在他面前摘下假肢。如果没有和贺思钧这一层关系,对纪羽来说,贺泰安只是一位有距离感算不上亲近但很崇敬的长辈。
贺思钧隔着毛巾捏了下他的指腹,不轻不重:“嗯,有我在呢。”
就是因为他,纪羽才对贺泰安的观感变得更复杂,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这话。“等你坦白那天,我看你怎么办。”纪羽绷着嗓子说。
最后纪羽还是又在水龙头下细致地搓了一遍手,还挤了三泵的洗手液。
没过多久纪泽兰和徐梁就到了,纪羽把贺泰安下楼时塞给他的一沓现金的事说了,徐梁让他自己收着。
纪律出差去了没来,因此六个人刚好坐下方桌,不用再搬新的桌椅。
“小羽都满十八岁了,今天得好好喝一杯庆祝一下。”乔青燕抬着酒瓶给纪泽兰倒酒,紧接着就是徐梁的酒杯。
贺泰安不用人倒酒,他自己喝一瓶。
贺思钧附在纪羽耳边问:“厨房里温着糖粑,要拿几个?”
家里其他人都不爱吃这甜腻的,这粑就是专门为纪羽蒸的。
纪羽眼睛一亮:“两个……三个吧,红糖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的。”
贺思钧应了,起身到厨房取,回来时就看到纪泽兰看着他笑着打趣:“小钧看着也成熟了,你瞧瞧,比我们家老大还像小羽的哥哥。”
纪羽这时候全当没听见,接过贺思钧手里的碗,低头呼呼吹气。
“你也不看看他在我肚子里待了多久,满了整十月还不肯出来,最后定了要剖的日子,倒是急了……”乔青燕打开了话匣子就合不上,好在纪泽兰也到了爱追忆过去的年纪,补充着道:“是呢,你手术前一天我还去看你了,小羽一到医院就哭,怎么哄都不好,你抱了以后才不哭了。”
“你们一走,隔天一早这小子就呱唧出来了,你说巧不巧,合着还得是小羽把他叫醒了。”
“那也是时候到了。”贺泰安说。
乔青燕啧舌:“你个大老爷们懂什么。”
另一个大老爷们徐梁出声:“这也算是好缘分,泽兰没陪你生产还是挺遗憾的,后来再见面思钧都快满周岁了。”
“唉,也是,年纪大了能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乔青燕把手搭在纪泽兰手背拍了拍,“不像小时候能天天腻在一块儿了。”
“那得多亏了小羽和小钧关系好,幸好没生对冤家出来,要不咱们可怎么办哦。”
纪羽还在和红糖粑又糯又韧的皮儿作斗争,一抬头注意到长辈的视线都落到自己身上,茫然地眨眨眼。
“慢点吃,喝口汤。”乔青燕打了碗汤叫贺思钧替他接过去,笑盈盈地接着说:“前段时间两人也吵呢,这小贺同志就随他爹了,天天摆张臭脸。”
“小孩嘛,吵架很正常,关系越吵越好,小羽和他哥就没有好的时候。就算是冤家,不也有欢喜冤家这说法?”
听了这话,乔青燕大笑起来,又说了不少趣事,要把两家的缘分给定下来。
老一辈说话没轻没重的,正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纪羽垂下眼睛,长睫掩住乱颤的瞳孔。贺思钧也没有说话,但纪羽知道他在看自己。
长辈的谈笑声都远去了,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填满这一块儿边角,空气中流淌着只有他们才知道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