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然好像知道他会这么问,但他面前的不是媒体记者,也不是领导观众,他面对的人是傅逐南。
所以他没有用那些高大上的说辞,坦诚而又直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那些贝壳的时候,就想到了。”
傅逐南不知道,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倚栏远眺,就已经成了慕然心底难以轻易忘怀的画面。
这种话……要怎么说?
慕然认为这不过是出于一个画家对美丽天然印象深刻,无关于其他。
好在,傅逐南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慕然往角落走,扯开罩在窗边足有一人高的架子。
“叮当——”
比视觉更先闯入的是听觉,清脆的,动听的碰撞声。
酸洗后仍旧保留着原本形状的贝壳被各色适配的彩绳编制成常常的风铃,在灯光之下异常梦幻美丽。
慕然挠了挠头:“这个是我跟着网上的教程做的,我看见有人把海胆酸洗之后,做成灯塔水母的样子……不过上次我没捡到。”
傅逐南只短短晃神了片刻:“很好看。”
如果他和慕然有什么更深厚的感情,他应该配合着称赞,并许诺下次一起。
但没有。
他们只是短暂因为利益捆绑的人,不过多涉及彼此的生活才是最佳的选择。
“真的吗?”慕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他疑问的是别的什么。
比如某个瞬间,他察觉到的距离感。
并不明显,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
傅逐南笑笑:“当然。”
时间不早,他们在画室里没待多久,傅逐南把慕然送回了家,他家距离画室很近,倒也没废多少功夫。
等人没了影,傅逐南重新启程,就和慕然不打算今天会老宅自找晦气一样,他也不打算回去,直接去了距离公司较近的公寓。
等在地下车库停好了车,傅逐南才拿出手机,他翻翻看看,挑了个电话打了过去。
“稀罕啊,逐南,主动给我打电话?”
傅逐南没有第一时间搭话,他望着后视镜中的自己,薄薄的唇无意识地绷紧了,苍白的没有血色。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太健康。
“我今天碰了……一个人。”傅逐南的描述很缓慢,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没觉得反感。”
苏榕睁开了眼,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心情激动,又努力压抑,急促呼吸了好几下,才恢复专业的姿态:“带着手套?”
“嗯。”
不少人都知道傅逐南的极度洁癖,但身为傅逐南的主治医生,苏榕比其他人要更清楚,傅逐南的症状与其说是洁癖,不如说是厌人。
厌恶被触碰,厌恶带着体温的肌肤相贴,汗意与气息在接触中传递,所有的正常的人际交往对傅逐南而言,都难以接受。
苏榕的脑海很快地闪过了上周到明溪居里来的Omega,尽管傅逐南不承认,但他很清楚,傅逐南对那位不一样。
他是特殊的,或许能成为构筑起傅逐南回到正常的桥梁,但也有可能是毁灭。
顶级Alpha天生就有站在旁人难以企及的智商,与此同时的,赋予他的更多的是难以克制的偏执。
如果……
苏榕打住连绵不断的联想,他拿起钢笔写了两个字,又问:“你认为他是可以信任的?”
傅逐南后背绷紧,犬牙磨过齿根,钝钝的疼。
他说:“我不知道。”
慕然值得信任吗?满嘴谎言,接近与讨好只是为了不让慕禾安陷入危险的境况。
可当一个人的意图已经明确,他的所有言行也变得目的单纯,可以放心。
但是……信任?
傅逐南说不清。
无端的,他想起了更久之前的记忆。
是第一次见面。
金碧辉煌的会所,半开门的包厢,还有若隐若无的果香。
顶级Alpha的感官总是不合时宜的敏锐,在那个不恰当的时刻引起他的注意。
于是傅逐南看见了。
醉酒的Alpha,拉着自以为可以信赖的朋友,向他倾诉。
白皙的面容带着微红的色彩,那些都藏不住发自内心的心疼。
他在心疼谁?
哦,慕禾安。
要被推着进火坑的可怜姐姐。
然后呢?
然后他想要代替慕禾安跳火坑。
傅逐南怀疑过,被迫的,不得不的,有利益交换的,或者别的许许多多的原因。
都不是。
支撑慕然做这一切的,仅仅不过是因为慕禾安是他的姐姐。
纯粹的……亲情?
傅逐南有些想笑,但紧绷的唇角难以勾出半点似笑的弧度。
“我不想他那么……”
傅逐南找不到形容词,幸福?
总之,他生出了许多阴暗的想法,所以他纵容了慕然的接近,给了慕然愿望达成的错觉。
等到订婚的时候揭穿慕然Alpha的身份,以骗婚向慕家发难,为了平息事情,慕家将不得不拿出足够多的利益,而这些都将成为责难,落在慕禾安的身上。
傅逐南原本是这样计划的,他本就不是多有道德感的人,既然慕然决定铤而走险,那么就理应承担被揭穿的后果。
彼时落败出局的慕禾安会怎么对慕然?大概会把所有怨恨向他发泄,告诉他自己只是利用他——
这样,慕然大概就无法再纯粹的信任慕禾安了吧?
就像他一样。
“……”
傅逐南呼吸一窒,他再后视镜里看见了一个面目扭曲的灵魂,他耿耿于怀的部分从没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固步自封的保存在这副躯壳里。
傅逐南想到了今天晚上,所有人,包括慕禾安,没一个站在慕然的身后,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去反驳,去争取,不为了他自己,只为了他信赖的,想要保护的家人。
“为什么不能……”
恍若梦呓的低语还未出口就散尽了,傅逐南看见沉沉双眼中的渴望,他拒绝了劝阻,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反悔了。
他不会揭穿慕然,他会困住他、教导他,让他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只属于他。
傅逐南偏头看向副驾上的画,拎着画框下车。
……
精神高度紧绷了好几天,慕然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才发现手机了有好多消息和未接电话。
他挑了几个重要的回了过去,最后拨通了许涵的电话。
“怎么了?打那么多电话?”他用肩膀夹着手机,赤脚跑到厨房里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许涵的声音很急:“你要和傅逐南结婚了?”
“嗯?”慕然茫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新闻。”许涵意识到了什么,很快收拾好心情,压着情绪提醒,“到处都在传,傅慕强强联合,天作之合、门当户对的爱情。”
慕然震惊了,他把手机拿下来,确定自己没有大睡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