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不宜飞行(14)

2025-12-12 评论

  要是再来一次,再让齐柏宜看到池却手臂上那道新增的疤,他应该还是不能避免地要心软,但齐柏宜通过这些天也渐渐明白过来了。

  八年很长又很短,长得增生的疤痕长成身体里本来就存在的一块肉,短得爱和恨都像昨天似的记得清楚。

  他和池却中间隔了太多的人和太多的山水,上海到阿勒泰近十个小时的飞行,就算现在再见,他们两个人都没办法放下所有坐到一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开展新的可能。

  齐柏宜说:“我把钱转给你。”

  他说完,池却的表情一下就冷下来了,垂着头,眼珠向下紧盯着齐柏宜的眼睛。

  “什么意思,”池却问,“要和我清算是吗?”

  齐柏宜顶着池却的目光看回去,说:“我很快就要去别的地方拍摄,以后可能不会见面了,我不喜欢欠别人。”

  以后可能不会见面,不是和谁哪天普通说的“再见”,不是哪天突然意识到某天之后那人再没在生命中出现过的恍惚,这算是很剖露的告别了,做足了准备,一个正式的结尾。齐柏宜就算对这样预知到来的离别深有体会,说出口的时候还是不免心里有些异动。

  池却把腰直起来,和齐柏宜并肩站着,打量了他一会儿,“砰”地一下把车门盖上了。

  “欠我?”池却没有温度和情绪地笑了一声,说,“齐柏宜,你要用钱来和我算是吗?”

  池却不缺钱,在禾木开民宿只是副业,他有自己的羊,从爸爸那里继承过来,寄养在有合作的当地的牧民家里。

  齐柏宜要用钱和他算这笔帐,算作不正当关系的遣散费,池却无法接受,说:“齐柏宜,你不用羞辱我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恢复齐柏宜一开始见到他的疏离,最后说,“是我想太多,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接下来的几天,齐柏宜说不清原因地打了一次早餐电话,接电话的是池却,他只在电话里简短地说“好”,随后来送餐的是别日客,齐柏宜吃饭完走出去,池却穿着一件没见过的很厚的羊毛夹克,蹲在民宿门口喂禾木的小狗。

  齐柏宜只看了一眼就路过他,然后再没打过送餐电话。

  烧已经退了,感冒还没好,但显然已经吃到了教训。齐柏宜把那件季韶给他买的长羽绒服穿上了,就算杨姐说穿上没遮住那张脸就可以忽略版型的短板,齐柏宜还是很嫌弃,边嫌弃边往衣服里贴了四个暖宝宝。

  团队离开禾木后的拍摄条件就会相对辛苦了,六月份,就有牧民陆陆续续准备转去中牧场,等到七月初,才会按照转场通知正式转入夏牧场。

  “你们可以借住牧民家里嘛,”卓尔很热心地提议,“其实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人外地人来体验转场生活,都住在牧民的毡房里。”

  “不过也可以自己买帐篷来的嘛,”卓尔说完,小声嘀咕,“不过有毡房谁要睡帐篷,毡房暖和嘛。”

  齐柏宜毕竟不是来体验生活的,想了一会儿,和团队商议过后,还是决定不打扰牧民的日常生活,把摄制组自带的帐篷带进夏牧场。

  他拍拍卓尔的肩膀,笑眯眯的看起来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说:“那到时候你们家转场就麻烦带我们一程啦。”

  他已经给了卓尔不少的酬金,一开始和卓尔谈的时候也谈的很好,但齐柏宜说完,一向好说话的卓尔突然吞吐起来,没给齐柏宜确切的答复,眼睛里装不住事似的,朝民宿的方向瞟了一眼。

  “这个嘛……”卓尔想到池却给他发的微信消息,上面好像是有一些他教给自己的话术,于是组织了下语言。

  “齐导,我们家这次转场比较忙,爸爸年纪大了,今年应该会晚点转场,也可能不走红山嘴牧道那边了嘛,那边太远了。”

  齐柏宜愣了下,正欲追问细节,卓尔就很快地又说了:“不过我已经提早帮您联系好了另一家,他们家嘛是我的朋友,还是走红山嘴牧道的。”

  “您看……”卓尔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手指紧张的都包在手掌里。

  齐柏宜在这种事上倒没有什么非要不可的讲究,耸耸肩,说:“可以,那到时候再联系吧。”

 

 

第12章 你清澈的眼眸(1)

  池却几乎一天都待在休息间,晚上七点结束午觉,睡了五个小时,刚睁开眼的时候还是头疼。

  哈萨克男人大多对酒难以割舍,虽然很多时候他们都会把自己喝到烂醉,但实际上酒量还算不错。

  池却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继承他老爸的衣钵,酒量不是很好,喝多了的时候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对,但有多难受只有自己知道。

  他从休息间出来走到门口透气,推开门,天空中盘旋的鹰就张着翅膀降落,停在民宿门口旁边的栏杆上。

  阿勒泰最美的季节是秋天,那时候山上整片整片都是金黄的草地和桦树林。

  但秋天太短,而黄昏每天都有。

  运气好,天气晴朗的日子,阿勒泰在日落的时刻有时会出现粉色的天空,群山雪白的底色和同月亮一起,成为世界尽头里温柔的意象。

  禾木几乎每晚都有取悦旅客的晚会,说是晚会,实际上就是在每家店前面的空地上或是走廊上表演一些节目,七彩的灯带铺在草地上,有人拿着冬不拉,弹《白色的波浪》。

  池却把手放在外套口袋里,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觉得肚子饿想去找吃的,转身的时候突然看见别日客伸着个脑袋,趴在门边偷看。

  “……有事吗?”池却问他。

  “哎呦,也没有嘛,”别日客一看就有话想说,停顿了一会儿,说,“就是他们在弹琴,觉得你的冬不拉不拿出来展示一下很可惜嘛。”

  池却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但别日客在他这里有“前科”,于是很冷酷无情地说:“不借。”

  “好吧,好吧。”

  在阿依安那里做一把冬不拉不便宜,有时候还得看机缘,别日客缺少一点阿依安能排开时间给他做琴的运气。

  冬不拉上的涂料还没干,池却看他垂头丧气,有些于心不忍,还是说:“吉他借你。”

  别日客摆摆手,“吉他我弹得一般。”

  池却就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屋子里,不过没去找吃的,过了三两分钟的时间,拎着吉他出来了。

  “你要弹吉他吗?”别日客先是激动,然后很迅速地帮池却把话筒架好了。

  “我就弹一首,”池却看别人弹自己也有些手痒,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好久没弹了,试试看。”

  齐柏宜扛着很重的机器回来,路上还和程昇说他现在胳膊上的肌肉一定大了,程昇不是很服气,于是两人约定好回民宿一决高下。

  今天齐柏宜拍人,是在村里开小饭馆的一个很大的家庭,拍摄进程相对顺利,除了一开始不太适应相机的存在,到后面新鲜劲过了,也就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齐柏宜获得很多可以用的素材片段。

  “现在还算幸福,”杨姐咬着那家人一定要他们尝尝看的馕,“还能每天回民宿住。”

  脚本组的一个年轻小姑娘才刚加入齐柏宜的团队不久,还处在对工作很有热情的阶段,说:“感谢齐导请我们住这么好的民宿。”

  齐柏宜笑了,嘴角下的小痣被生动的扯地扬起来:“别谢我啊,我可不是带你们来玩儿的,各位祖宗好好拍。”

  他们团队气氛一直都很和气,总导演好说话,其他人也拎得清,齐柏宜这样说,立刻有人跳出来敲他竹杠,说奖金要发个大的。

  区间车停下后,齐柏宜把比较笨重的机器放在推车上,自己背无人机和哈苏,刚走到距离民宿不远的地方,就听见一阵缓慢低垂的歌声。

  哈萨克语唱的不知道名字的民谣,那些并不被大众熟悉的发音好像不是从话筒传出来,更像来自天空的牧歌。

  副导演眼睛立刻亮了,把盖在摄像机上的遮光布扯开。

  “先别开机,”齐柏宜觉得有些熟悉,他拦了一下,“先去看看,再和人家商量一下能不能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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