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枯之色(34)

2025-12-16 评论

  他说你少接点单子,佛系一点,我又不是不挣钱,用不着你天天熬夜,晚上好好睡觉。

  他那天和往常一样唠叨了很多,他说陈述厌中午我不回来了,你看着点时间好好吃饭,十二点之前必须吃,吃的时候拍照发给我,我得看看你吃什么。

  陈述厌嗯嗯应着声,一边喝粥一边答应他,喝到情深处还嗝了一下,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又跟他挥手,说你好好上班。

  徐凉云笑着应了两声,然后走过去抱了他一下,抓着他白白净净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口,转身走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抱他。

  也是最后一次亲他的手。

  “我到班上之后,有人说早上有个姑娘送东西来了,是个盒子,说是为了感谢我的……感谢我‘救’了她的男朋友。”

  徐凉云说到这儿,就忽然顿住了。

  他停下来沉默了好久,然后低了低头,往远处走了走,靠到墙上,慢慢滑坐到了病床边的一排椅子上。

  他闭着眼,紧皱着眉,狠狠吸了一口烟,夹着烟的手在肉眼可见地抖。

  他在攒说接下来的事情的勇气。

  徐凉云放下烟,慢慢呼出了一口气。

  他低垂着眼,前倾着身,看着地面,右手又开始剧烈地抖起来。

  他似乎习以为常,看都不看它一眼,轻轻地道:“盒子里是个手机。”

  “盒子里是个手机……还有个便签,说是十点整会自动开机。……我不信邪,试了几次,开不了机。”

  “……给它充电也不行。”

  徐凉云声音开始慢慢发抖,他说:“我试了好多方法……都不行。”

  “……我就等到了十点。”

  “我等到了十点……然后,手机真的自动开机了。开机之后……手机里没有什么多余的软件……壁纸是你。”

  徐凉云死死盯着医院地上的瓷砖,说:“壁纸是你的照片……她偷拍的。”

  “……还用红色的笔画上了×。”

  “然后……然后,突然有个视频邀请……企业会议平台的。”

  “我点进去了。”徐凉云说,“我看到你坐在那上面。”

  他甚至都不敢说那个椅子的名称。

  陈述厌脑子嗡一声,也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幕幕。

  他紧抿住嘴,手紧紧抓住被子,压下内心恐惧,尽力冷静下来,听徐凉云往后说。

  徐凉云坐得离他很远。

  他把烟叼在嘴里,看着面前的地砖,目光却有些放空,似乎在透过这些地砖看五年以前。

  他想起当年那场直播。

  “叶夏对我说,”徐凉云轻轻说,“‘早上好啊,警官先生’。”

  “——早上好啊,警官先生。”

  在给镜头看过坐在电椅上的陈述厌之后,第十二秒的时候,叶夏出现在了镜头里。

  她直接走到镜头面前,手握在身后,低下身,咧嘴笑着看向镜头,瞳孔微微缩小,表情看起来有些渗人。

  “您今天又来工作啦?”她笑着说,“今天你要杀死谁啊,混账东西?”

  她笑得很甜,和说的话格格不入。

  “你记得我吗?”她歪着脑袋笑起来,说,“你还记得我吧,可是你把我男朋友杀了的。”

  “你在旁边的楼上,架着枪,你不让我见他,只给我在车上看直播——你不让我跟他说话,我只能从直播里看到你开了枪,看到恩阳被你一枪爆了脑袋……”

  “……在那么多人面前。”

  她说着说着,笑容就消失了。

  她说:“你凭什么不让我跟他说话。”

  “什么叫他会情绪失控……我要是跟他说话,他一定会冷静下来的!!!”

  “是我让他情绪失控的吗?”她问,“是我让他情绪失控的吗!?放屁!是你们!!是你们逼他!!!”

  徐凉云被吓得快疯了,一直在摆弄手机,吓得自言自语着喊,想回答她想阻止她想求她放过那早上还被他抱过亲过的人。

  可软件被禁言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看着陈述厌在她身后垂着脑袋死气沉沉,吓得呼吸不畅,手机都在手里发抖。

  叶夏又笑了起来。

  她扬起脑袋,笑得声音发哑,好像要背过气儿去。

  “你当时就是这样对我的!!”她大喊,“你不让我和他说话!!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捞起一盆冰水,回头就全浇在了陈述厌身上。

  徐凉云看到陈述厌浑身一抖。

  徐凉云脑袋疼了起来。

  他扶着脑门,在医院里深呼吸了一口气。

  当年那一幕幕如锋利刀刃,每一幕都能在他心上挖血。

  陈述厌当年疼得直哭,惨叫着嚎啕,声音在电流声里被撕得颤抖断裂,十分凄惨。

  他或许不记得了,但是叶夏曾经拿着菜刀,剁肉一样砍他的手。刀刀见骨,鲜血淋漓。

  然后她伸手把电线绕到他手上……绕在他早已经疼得开始痉挛的手上。

  然后她打开开关,电他的手。

  叶夏说徐警官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没有,你就是这样对恩阳的。

  徐凉云并没有。

  让她在车里看着不要再去见苏恩阳给他精神刺激的是警方做的决定,他狙死苏恩阳是因为他已经对人质实施了杀害性行为。

  他从没有让叶夏眼睁睁看着苏恩阳死,更没有这么对过苏恩阳。

  但在当时那个情况下,他做没做这些已经全都无所谓了。

  陈述厌在哭啊。

  他很疼啊……他很疼啊,他在哭啊!!

  关他什么事啊!?

  徐凉云记得自己那时候对着手机喊,像是想替陈述厌惨叫一般,喊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他想去砸了手机,是特警队的一堆人冲上来把他拦下来的。

  警方要定位,那个视频没法退出也没法暂停,就那样一直放,陈述厌的惨叫声一直绕在他耳边,从此在每一个深夜里回响,挥之不去。

  等徐凉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早已经满脸泪水,喉咙哑得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

  他喉咙很痛,痛得咳嗽,然后他咳出血来了。

  他喊他喊得喉咙冒血。

  后来,叶夏开着电椅的开关跑了,警察破解了被她上了锁的定位,上门救了陈述厌。

  徐凉云在厕所里吐得想死。

  他去不了。怕他行为过激,上头不准他去现场。

  那时候徐凉云还流了鼻血,怎么都止不住。后来更是趴在马桶边上怎么都站不起来,两腿跟废了一样打哆嗦。

  他满脑袋都是叶夏给他直播的陈述厌,满脑袋都是只能隔着手机嘶吼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他疼得痉挛惨叫的自己。

  徐凉云脑子昏昏涨涨,在厕所里一边哭一边吐还一边流鼻血。

  废物得像个笑话。

  后来陈述厌被救出来的消息传过来,徐凉云站不起来,就狼狈地抓着东西往前爬,爬着也想去看他。

  徐凉云求人带他去看,求人扶他一把。

  特警队的人扶着他去了。

  徐凉云是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地跑进ICU的。

  他去的时候,ICU里的医生护士还在抢救陈述厌。

  隔着一层玻璃,徐凉云看到他呼吸微弱地昏倒在那里,戴着呼吸器,身上全是被电出来的伤,一片片被电得焦黑。

  他原本白白净净的小画家面目全非,浑身血肉模糊,手上鲜血淋漓,皮肉翻起,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还在一阵阵无意识地痛得哆嗦痉挛。

  徐凉云近乎不敢认他。

  他手撑着玻璃,双腿发软,扑通一下就跪在了ICU前,别人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他推开别人,低下头,看到自己双手抖如筛糠,看到有眼泪下雨一样啪嗒啪嗒往下砸,看到有血跟着滴滴答答往下落,大概是他又流了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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