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特别出演的谈文耀,留给组里五天时间,加拍不少跟张悬有互动的剧情——以便录制同期声。剩下情节便大都由江徕掌镜。
对季风廷而言,他会比旁人更容易接受江徕身份的转变。在大家以导演的称呼叫不顺口而纷纷称江徕为领导的很多年前,在那台旧DV前的每分每刻,季风廷都习惯于来自江徕镜头的凝视,隔了这么多年情景重现,他甚至没有觉得陌生,只感到轻松和安心。
或许是人生中第一部执导影片,江徕带团队很严格,和谈文耀有很不同的一点,拍摄时,他十分明确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哪怕面对季风廷,该画叉的地方他也绝不二话。
从前他做演员,大家只认为他疏离冷淡,这下做了导演,更是让人觉得怕,私底下,季风廷还曾听到过有场务称他作“冷面阎王”。也不乏有团队成员暗地唱衰他。毕竟演戏和拍戏只差一字,却隔行如隔山,而他又年轻得如此难以服众。
有时候在一旁等上工,看到江徕坐在监视器前面仔细复盘,季风廷的心情也跟着他神情的细微变化忽上忽下。
梅梅这姑娘,一开机便被江徕划给季风廷使唤。这时候递水给他,站在他身旁跟着他看半天,开口提醒,其实老大修导演课已经很多年了。
季风廷没来得及多问,她事了拂衣去。
下工,吃过饭回酒店,等到休息时间,季风廷到江徕房门前,明明有房卡,还要揣着剧本做贼心虚地敲敲门。
这段时间,江徕累得瘦了,季风廷不愿他分心,来他房间的时间很少。一进屋,才发现他深夜还在调整分镜剧本,整间屋子烟熏雾缭。
这个统领全局的位置可能真的不好坐,《彼岸》班底扎实、投资充足,拍摄可以算是一帆风顺,江徕都如此劳神,也难怪谈文耀看起来整天都恹恹的,没几个开怀的时候。
季风廷打开道窗缝透气,回头瞧了眼烟灰缸:“瘾这么大啊。”
江徕靠到床上,朝他伸手:“过来。”
把外套脱了,又拿衣架挂了起来,季风廷跟着上床。江徕倒不客气,手搭在他臀侧,引他分开双膝,把他按到自己身上,随即手掌一路从屁股往上摸,隔着单衣,那手在这两地中间难舍地流连。
很快,有东西一点点变得硌屁股起来。
“你来就不抽了。”江徕说。
季风廷不响,他脑袋埋在江徕颈间,嗅着,感受着,对江徕的温度、气味、脉搏甚至他的情欲都充满迷恋。他并不羞耻于表露出这份迷恋。
“白天还导演前导演后,原来季老师是个假正经。”江徕说着话,嘴唇贴在季风廷发间。
季风廷闷闷一笑,他亲吻江徕,探出舌尖,湿濡的小动物般的舐吻轻而缓地从江徕的肩窝落到他的喉结、下颌、耳朵,很容易就使江徕加快呼吸。
江徕正要收紧手臂,季风廷拉开了距离,看到江徕眼中的红血丝和慵懒的情动。
他以牙还牙地讲:“江导白天一副端方样,没想到私底下也那么不规矩。”
江徕淡笑,没说话,手掌抚过季风廷的背脊线,压着他后脑勺迫使他低下头来。
季风廷便闭上眼睛,跟他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关于江徕做导演的初衷是什么,季风廷最终还是没有问。就像江徕从不问季风廷为什么千辛万苦的,也要一门心思做演员。
他们太懂彼此,明白梦想不过是心对世界的回答方式。
夏天快要到来的时候,影片拍摄结束了。
张悬的故事很简单。进省城的第二个月,他找到一份相对稳定的夜场工作,比起其他纯粹的体力劳动,这份工作面对的环境要更复杂一些。他做迎宾、侍应生,闲时搬酒箱、倒垃圾,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循环往复过下去,忽然天降桃花,偏有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死心塌地缠上他。
他不是个该有家的人,但心肠再硬,也被小姑娘温热的泪水软化了。他们同居、生子,过了一段甜蜜的生活。夜场开始严查,张悬不意外地被辞退了,因为有案底,他再也找不到比之前更好的工作,只靠郑蜀每月给的八百块,生活难以为继,于是一个家自然而然地走向分崩离析,姑娘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张悬不是没有想过挽回,甚至为钱起了歹念,却在行凶路上碰到跟他孩子一般大的小男孩闯红灯,张悬拉住了他。他母亲匆匆赶来,将孩子抱在怀里,瞥蟑螂那样瞥张悬,转头告诫小孩,一定要好好读书,不然以后就会活成这个样。
那天张悬在路口站了很久,忽然对隐匿在不远处的郑蜀说,接下来你别拍了吧。郑蜀想要继续跟上,他转头,睨了他一眼——说结束,也只需要眼神不需要语言。
于是影片就这么在张悬背对着镜头和夕阳,往街道深处沉默独行的长镜头中落下帷幕。
他要去哪儿、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或许地尽头就是张悬的彼岸。
杀青那天,剧组开放了几个媒体采访席位和粉丝探班名额。采访内容都是提前沟通好的,旨在为电影宣传造势。
《彼岸》不是一部商业片——在大众眼里,这不算意外。历史上演员转做导演的例子并不少,他们所执导的影片类型,往往也是自己最擅长的表演类型。于江徕而言,第一部电影当然是冲着电影节竞演去的,若能拿到奖,对他未来的发展大有益处。
采访地点本来定在张悬家中,后面考虑人员安全,还是请人另外找了间会议厅。因为要卸妆,季风廷和饰演张悬妻子的演员最后赶到。江徕戴着帽子蹬着运动鞋,身上穿剧组文化衫,有那么点不修边幅,和从前出现在媒体面前的样子很不一样。他此刻正在接受采访。
“下面这个问题是我个人想问的。”记者说,“江导,您认为演电影和拍电影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对您来说哪个更有难度?”
江徕沉吟几秒,淡道:“一个是追求极致的个人表现,一个是追求完美的团体协作。我只能说,要把一件事情做到最好,都不会太简单。”
“那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呢?会继续拍摄还是回归舒适圈?”
“看缘分吧。”江徕说,“目前想沉淀一下,闲下来就陪陪家人。”
季风廷等在外围,隔着人群看上首独当一面的江徕,露出一点情不自禁的微笑。梅梅挤过来,提醒他:“季老师,该去看采访稿了。”
她手里抱着一束鲜花,蓝紫色的鸢尾,花瓣像蝶翅,薄薄颤抖着。季风廷愣了愣,伸手,拨正钉在花束上的卡片。
上面有蓝色小字,花一样秀美,写着:江导,恭喜杀青,也恭喜开启人生新篇章。另外,签名照别忘记寄给我啦——欣然。
鸢尾。欣然。
季风廷半天没说话,耳边的声音都成为潮水一样的涌动。他脑海中又浮现那束花,被江徕放到枯萎也没有丢掉。还有更久远的画面,那画面里的花朵跟眼前的花朵渐渐重合。爱丽丝,原来这种花朵,就叫爱丽丝。
关窍还差薄薄一层就能打通。他问梅梅:“是你们老大朋友送的?”
“算是吧。”梅梅看起来对送花的人很熟悉,“其实是粉丝。不过老大只收她送的花,她也只送这一种花。”
季风廷胸膛深深起伏,看向她。梅梅观察到他的神情,可能觉得奇怪,却并没有表露,只是放低声音继续解释:“听老大说他曾经和一个朋友在程志明的电视剧里跑过龙套,这个叫欣然的,那时候还是程志明的粉丝,探班遇见了他们俩,就粉上了。可能老大恋旧,对第一个粉丝比较特别吧。”
她说完,又催促:“具体怎么回事,我建议哥你回家直接问老大。现在再不去看稿子来不及了。”
说完梅梅就抓着季风廷朝一旁走,空气里被扬起风,风里面携卷着爱丽丝的花香。十年前他们演小士兵,戏份结束灰头土脸退到角落,隔着一道拍摄隔离带,嗅到风里飘来这种香。那个女孩子捧着花靠过来,说喂,没想到凑近看,你俩还挺俊的嘛。
她说,我来探志明哥的班呀。看半天了,你俩潜力股,演得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