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夜(33)

2025-12-16 评论

  丁弘冷冷地哼一声:“你是不知道,刚才你没回来,那小子目中无人到哪种程度——我先给他打招呼的!那家伙打量我半天,理都不理我,直接当我不存在!好嘛,我还压着脾气跟他拉家常,说半天,结果人就转过来问我一句,拉着行李箱是不是要住进你家来——没礼貌的东西!我就算住进来又关他什么事儿啊?脸拉得比那驴屎蛋子还黑,你要晚来一步,我就对他不客气了……”

  听他这么绘声绘色说了一气,季风廷脑海中不禁自动浮现起江徕冷漠地打量丁弘行李箱的画面——或许是一种错觉,但错觉让他感受到江徕对这一点的特别在意。

  季风廷淡淡笑了,虽然不恰当,但他还是想到街边流浪许久终于找到家的小狼狗,在生活正渐入佳境如鱼得水之时,在家门口遇到另一只叼着包袱似是刚从远方旅游归家脾气火爆的同类。

  而这位疑似要与他争夺领地的同类,主人之前从未对他提起过。

  “你还笑?”丁弘简直不可置信,“这有什么好笑?”他瞪着季风廷,“还不交代一下这人哪儿来的?为什么会住在你家?”

  季风廷有些无从说起,想了半天说:“就几个月前认识的,他没地方住……”他靠近丁弘,声音放得很低,“看起来像是遇上什么难处了,我当时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嘛……”

  “好哇,”丁弘睨向江徕,故意扬声道,“你又不知道这人什么来路,怎么好放他进家里面?”

  “哥,你是我亲哥,”季风廷一把攥住他手,示意他小声点,同样一句话,他无法对江徕生出怪罪,也就无法对丁弘生出怪罪,“你这出去几个月了才刚回来,肯定累得很,这样,我晚上烧排骨犒劳犒劳你,你上回不是还说想这一口嘛。”

  丁弘挣开他手,抱着膀子撇嘴看他,像是不为所动,却不再追问了,季风廷觍着脸,又上前一步,在他耳边悄声说:“他才到这边没几个月,刚入行,也没认识多少人,但你光看看他就知道了,以后绝对差不了的。弘哥,你这儿要有渠道,什么角色都行,帮着给他介绍介绍。”

  “哦,”丁弘抬起手摸下巴上的胡茬,手肘上还有一道很明显的淤青,做武替的身上很容易留下这些伤,“你倒是对他挺好,可别到时候养出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

  季风廷温柔笑着,又叫他:“弘哥,”他说,“我没求你办过多少事儿。”

  丁弘转过身,盯着窗旁花架上的盆栽,里头有棵去年死掉的不知名植物。丁弘出差前来季风廷这儿时就叫他干脆扔掉算了,没想到季风廷并没这么做,而是耐心给它修枝剪叶换土施肥,几个月后的今天过来一看,在那枯枝败叶之中竟然有新鲜的生命在舒展。蜷曲的嫩绿色的枝叶之上,还残存一点没有蒸发完全的小水珠,此时正在霞光之中熠熠生辉。

  回头,季风廷仍然那么看着他。

  “行了。”丁弘不耐烦地摆摆手,“也就是给你面子,换别人我都不爱搭理。我一定给他找个好机会,这下可以了吧?心放肚子里去吧您就。要挣了钱,该搬出去还是得搬,你看你这儿一个人住都够呛了……”

  “得嘞。”季风廷用肩撞他一下,“关键时刻还得是好哥们儿,我这就给您买排骨去。”

  丁弘蔑了江徕的方向一眼,很明显不想跟他再单独相处,叫住季风廷:“哎哎,我去买我去买,刚下工的,祖宗你先歇会儿。”

  门关上,江徕手里的东西也都拆完了,季风廷刚哄了那个,又去哄这个,他走过去,正要开口,惊讶地发现江徕拿回来的编织袋里竟然装的是几大块切割好的玻璃。

  季风廷蹲下来,伸手去摸那些光滑的玻璃,连边缘都是经过打磨的。心中有一种雀跃而隐秘的预感,他问:“这些拿来做什么的?”

  江徕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径自把杂七杂八拆掉的东西都打包收拾好,站起来,垂眸看着季风廷,这时才说:“你之前不是想要一个鱼缸么?”

  季风廷瞪目结舌了半晌。是,他是想要一个鱼缸,但他记得自己只在江徕面前不经意提过一次。那也是好久之前了,一个光很美的下午,他带江徕去办演员证,回来时在遇到一家偏僻的餐厅,那餐厅是做麻辣烫的,屋里屋外却上下错落摆满花草,不像餐馆,倒像花园,木桌木椅木窗,质朴却很温馨,走进去一看,餐桌旁的半墙上竟然还放着鱼缸。

  那鱼缸做了不太精致的造景,缸里也漂浮许多杂乱藻类,游动的热带鱼品种并不珍稀,水面漂浮最常见的浮萍,处处都不完美。但季风廷打老远一看眼就直了。

  他特意坐到有鱼缸的位置,很贪看,吃饭的时候眼睛也一眨不眨盯着里面,江徕问他:“很喜欢么?”

  季风廷便认真点头,望着鱼缸里荡漾的光影,“从小就想养鱼,”他轻声说,“可惜一直没机会。”

  当时他说完这话,其实有一点后悔,担心江徕会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没机会,那么他如果不想敷衍江徕,就免不得要将自己从童年起到辍学前的成长记忆回溯一番,向他解释,因为在住到这间出租屋之前,他从未得到过自己可以随意支配的零花钱,从未拥有过一个独属自己的空间,从未体会过在一个正常的、餐厅客厅卧室分别独立的像模像样的房子里生活。

  他又想,如果说出这番话来,向江徕描述那种自己私人物品都不知何从放置的感受,江徕多半无法理解。因为面前这个大男孩,其实浑身看上去就有一种不差钱的气质。江徕不会有和季风廷相似的童年经历,没有经历,便也无从感受。

  季风廷从没问过江徕的来因与来处。出来这几年,他也逐渐明白到,成长其实就是人被雕塑的过程,或用泥沙、或用金玉,表面看似乎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但只要不瞎都能瞧得出来,泥胎是泥胎,贵体是贵体,不看行为举止,只从气质上面来说就有差距,在不同经济条件下长大的人,给人的感觉也是那么不同。

  于是他决定好接下来要矫饰一番,单用“没钱”两个字来做一切答案。可江徕却并没有如季风廷预料那样问下去——他点点头,目光中像有一丝知情识趣的体贴,又像是对此漠不关心的冷淡,他半分也不好奇——竟只是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耳边传来几声响动,玻璃碰撞和人走动的声音,季风廷眨了下眼,看到自己这间出租屋地面老派的方形花砖。

  “搭把手吧。”江徕把玻璃用酒精擦干净放在桌上,又拿出来几块准备好的木块,垫在其中一片玻璃之下。旁边摆好他准备的美纹胶带、牙签、玻璃胶。

  季风廷这才迟钝地搬起来另一块玻璃,小心翼翼地搁在桌上,把着它,他问:“要做鱼缸吗?”

  江徕“嗯”了一声,量好尺寸用美纹胶粘贴玻璃板边缘,这是为了防止溢胶。他做得不算特别熟练,但有成竹在胸的架势。季风廷在他的示意下给他打下手,等到手下的东西逐渐成型,他才后知后觉地为自己即将拥有一个鱼缸的事实而兴奋起来。

  几乎没有人送过季风廷东西。人在面对心念多年的巨大诱惑时是毫无抵抗能力的,所以他很大胆地,没有经过江徕允许,擅自将这个鱼缸归类到生命词典的“礼物”中去——礼物!命运的礼物!天赐的礼物!——江徕给的礼物。

  这种兴奋化作实体,像一只弹吉他的手在撩动季风廷的神经,扫每秒钟最极限的音乐节拍。他整条身体都因琴弦的颤动而颤动。季风廷好像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跟他考到一百分和拿到人生中第一个龙套角色时想法完全不同,那种发自内心的油然而生的期待与愉悦——人生中初次收到别人用心准备的礼物的愉悦,他甚至认为用愉悦两个字都难以准确形容。

  框架被胶布黏好,接下来不需要季风廷帮忙了。季风廷便控制不能地在桌边走动,罕见地露出来一副与年龄、阅历不大相符的模样。恐怕人在抑制不住欢喜时,都会变得这样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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