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江徕心中,这才是他初见他。
一定印象深刻吧。
“是吗。”季风廷只能淡淡一笑,说,“我不记得了。”
又说:“江老师,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江徕没有回应,脸上也看不出情绪。他们像两座海上漂泊的冰川,被风和洋流短暂地聚到这座桥上,时间一到,又要再各自出发。
不知过了多久,季风廷率先转身,踏上来时的路。走出半截,江徕跟在后面,低声叫住他。季风廷停住,见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不免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个女孩——哭泣的,歇斯底里的,提出要和男友就此分开的女孩,绕了一大圈,回到岔路口,重新出现了。
她拿着手机,坐在街边,潮湿的脸颊被屏幕荧光照亮。只沉浸在自己的一方世界,冲手机那头间隔很长地说话,时不时低下头,陷入很深的黯然与寂寞中。
她真的舍不得。
季风廷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再看向江徕,江徕却没有就此再多说什么。他拿出那台DV,利落地取出内存卡,将机器递给季风廷。
“物归原主。”他说。
季风廷反应迟钝,张张嘴,听到自己讲:“这不是我的。”
江徕沉默片刻,捉起季风廷的手,把机器放在他掌心,合上他的手指:“送给你的,就是你的。”
金属机身还残留江徕的体温,被季风廷紧握住,浸透了他的生命线。看着江徕往前,他也下意识抬脚,拿着那台老物件,差点踩空一节台阶。
江徕及时捞住他,承托他上半身的重量,令他站稳。
从季风廷的角度抬头望去,是逆光,夜色向四侧倾倒,江徕整个轮廓都被打亮,霓虹的光斑如同鎏金,在他身上温和地流转。
戏外,他们没有面对面靠过这么近。也是这个时候,季风廷才得以真正看清江徕如今的模样,像终于揭开一副蒙尘的旧画,那些笔触不再模糊影绰。
他想,噢,原来江徕有这么立体的一张面庞,鼻梁挺直纤细,眉骨唇峰都衔着高光。他的双眼皮是个漂亮扇形,外眼角微微上扬,眼珠不是纯黑色,而像一捧冷冽的,被月光照耀的河。
遗忘这种顽疾,人类总是无药可医。可当两人目光碰撞、呼吸交错,季风廷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他看到变幻的光影在年轮里重合,好像是他上辈子触摸过的眼睛,这时候正一眨不眨地注视他。
居然记起来更多细节,循着方向找过去,江徕左边耳廓上那颗暗红色的小痣,也正在夜里忽现忽没。
江徕移开视线,收回手,对他说:“回去吧。”
季风廷站直身体,点点头,嗯了声,用只有自己听得清的声音,讲:“回去了。”
第35章 “季老师很会演”
回去的道路比来时更寂静。两人一路无话,各自回到房间。
季风廷进屋,放在床上的手机恰好亮起来。微信进来两条消息。
除了丁弘,常给季风廷发信息的人只有他为自家奶奶请的住家保姆刘姨——在他强硬要求之下,刘姨每周都会给他汇报老人家身体情况。
他打开软件,果然看见小老太太坐着轮椅的近照,身形佝偻、满头银丝,好在精神不错,大概是刘姨教的,她冲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笑得眼睛都看不见。
季风廷微微一笑,回复收到,问候刘姨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又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退出和刘姨的聊天界面,再去看另一条信息,季风廷愣了愣。发信人居然是前段时间跟他碰过面的陆文昊。
他们俩自从交换联系方式那天晚上寒暄了几句,后面就再没聊过,这么晚突然找他——季风廷心中有个预感。
陆文昊说:风廷,其实有件事犹豫再三,还是想请你搭一下手……我妈妈上周确诊卵巢癌住院,医生说手术加后面的治疗差不多要30万,家里人都在凑钱,但还是差一些,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帮帮忙?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然不会开这个口。你放心,等保险报销下来,我一定第一时间还清。谢谢,谢谢。
网路上总看到有人说,很久不联系的朋友突然联系你,一定不是结婚,就是借钱。托了季风廷交友不广的福,他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即使他愿意帮助陆文昊,他现在的经济状况也无法给他太大的支持。
斟酌半晌,季风廷先试着回复关心了一下陆文昊母亲的病情,得到陆文昊接连发来的几张检查单和医院照片。又是一段恳求的话语。
想到他们学生时期也一起有过的快乐时光,他也在学校门口见过的陆文昊母亲的模样。季风廷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拒绝。他给陆文昊转了八千块。
这样一来,季风廷银行卡的余额也就剩得不大多了。
他躺到床上,过了很久,才拿出裤兜里面的DV机。他对向灯光擎着它,发呆。
机器被保存得很好,几乎没有磕碰的痕迹,只是出产实在太久,可能也经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所以表面少不得有磨损的痕迹,按键也有细微掉漆。
这台DV机是江徕幼时,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在江徕跟季风廷在一起之后,他把它送给了季风廷。
当年他们一起去培训班上课,有位老师告诉他们,其实有个很好的方法——如果你们愿意学习导演课程的话,对演戏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理解,那些大导演出演、客串的角色,精准度和塑造力其实都在普通演员之上。
季风廷觉得很有道理,只是他俩生活拮据,并没有余力去购买一部相机。这时候江徕便拿出来他这台DV。
这个老伙计陪伴他们度过许多日子。丁弘有时候来他们家吃饭,季风廷起了兴致,给两人分别安排角色,或是债主和欠债人,或是律师和诈骗犯,自己坐在对面掌镜。丁弘一边不情不愿地讲,求求你了大哥,我就是个武替你让我演戏,我可没那追求;一边却老老实实照着角色设定跟江徕唇舌交锋。
但两人似是天生气场不合,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丁弘又很难在江徕这里占到上风。江徕把丁弘堵得说不出话,狡黠地冲季风廷偷偷眨眼。三个人坐下来吃饭,丁弘闷头扒饭一言不发,江徕好整以暇地悠闲用餐。饭桌下,却像个小孩子,一下一下轻轻地踢着季风廷的腿,非要季风廷轻轻瞪他一眼,他才肯罢休。
季风廷一度以为自己犯下大罪。回家乡之前,他将江徕的物品和这台DV打包好,寄到江徕的经纪公司,可是派送员在一周之后拨给他电话,遗憾地告诉他,快件在物流运输途中因遭遇意外不慎丢失。
那是江徕父亲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他一直珍惜地带在身上。交给季风廷,却让季风廷弄丢掉。
而江徕没有回复季风廷向他致歉的信息。事实上,从季风廷提出分手以后,他向江徕发送的信息犹如石沉大海,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再后来,季风廷换掉手机号,两个人之间最后一点联系,也像蛛丝被雨打落,在茫茫人海中消散殆尽了。
“风廷?”陈飞指了指窗外,示意他望过去,“头再侧一点。保持一下,对,这个角度特别好。”
季风廷坐在沙发,在陈飞的指导之下摆动作。江徕懒洋洋靠在道具窗边,光线笼罩着他。
这是他们最后一组双人照。
为避免再有类似的事故发生,杂志公司对拍摄场地重新做了布置,在江徕和季风廷到达影棚时,总监亲自领着陈飞,又再度向他们郑重致歉。
这回江徕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后面的拍摄很顺利,比起昨日季风廷初见她时冷冰冰的印象,今天她更温和些,举手投足中甚至有些尴尬。想来在执镜时出现这种安全事故,即使是她这种成名已久的大摄,也难免要吃团队的挂落。
“很好,非常不错。”陈飞放下相机,长出一口气,对两人点点头,“那么今天的拍摄部分就到这里结束了,还请两位老师移步休息区,负责采访的同事已经做好准备了。”
演员专访,一般来说是拍摄后的固定环节。这类采访通常会提前跟演员对接人串好大纲,避开敏感问题,围绕电影宣传和幕后故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