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廷猜测道:“王总小姨子应该是钟老师的粉丝吧?”
张副导揉了揉眉心,叹一口气:“是啊,说是看到热搜,这会儿情绪正上头呢,让我们要么换回来,要么不如把角色给她侄子。”——后面还有些话他不便告诉季风廷,太尖锐、太难听。
沉默了会儿,季风廷又开口问:“您有没有问过王总投资的原因?”
“当然问过,”张副导说,“你猜当时他怎么说?”
这样一个人,会成为一部文艺片的投资商,背后无非就是那几种原因。也许是看中这部片子得奖的潜力,想要借此镀一层金,顺势进军影视行业;也或许是为了附庸风雅,欲以此举获取上流社会的接纳和认同;也有可能,他虽然功成名就,长期处在物欲横流的环境中,却感到空虚,开始寻求精神的满足。总归都不过是认为有利可图。
不料张副导却说:“他说——为什么投啊,因为老子有钱,同性恋没见过,老子尝尝鲜。”他摇摇头,没奈何地讲,“说实话,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
“那就别废话了。”谈文耀耐心已经到极限,点点桌子,不胜其烦地打断他,“现在就回他电话,告诉他,要撤资就赶紧撤,我选定的演员,天王老子来了都动不了。”
转头又对季风廷讲:“明天还要开工,你赶紧的回去睡觉。”
这些话明显是谈文耀的冲动之词。张副导似乎早对他这脾气习以为常,长呼一口气,靠过去,又是祖宗又是大哥的哄着劝他。本就是拿不着票房的电影,没了金主投资,更是寸步难行。
季风廷想起见张副导的第一面,那时候觉得他洒脱随性像艺术家,接触久了才发现,原来谈文耀才是那个正儿八经的修道人。
谈文耀固执己见不发一言,张副导愁得扯起头发,最后也只能妥协:“明天我约他出来吃顿饭,说不定还有转圜的机会。实在不行,咱们另说。”
又露出左右为难的表情,冲季风廷道歉:“对不起啊风廷,照理说这些事情是不该在你面前说的。赶紧回去休息吧。”
季风廷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两位导演的交谈声,谈文耀语气烦躁,说,要去你去,我不奉陪。话刚落地,就有拉开椅子的动静,谈文耀竟是直接要走,张副导有些急了,哎哎两声,留住了他。恰时又有嗡嗡的手机震动声,张副导顿了顿,低声说,小江打来的。
到门口一共不过几步路,季风廷走得很游移。他左右两肩各坐小人,冲着他耳朵,一个劝:听他们的,别管了,剧组会安排好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最后结果不如人意,赔偿金总不会差你半分,要上赶着自取其辱吗,你哪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另一个嚷:喂喂喂季风廷,一切麻烦本就因你而起,换成其他任何演员,都不会给大家带来这些麻烦,你难道要这样一走了之吗,连替你自己替所有人争取一下都不敢吗,可你要知道凡人皆有感恩报德之心。
“轰”的一声,窗外无端端炸响惊雷,三人都朝窗外看过去,没两秒,大雨倏地落下,砸在地球上,声似鼓擂。屋里反倒寂静下来。小人轻轻说,凡人皆有感恩报德之心。
季风廷站定脚步,转身,笑问:“导演,明天饭局我可以去吗?”他声音也轻轻的,“不如让我跟王总见一面吧。”
经过沟通,恰好正在周边城市观光旅游的王宏盛表示,他可以亲自到山城走一趟。张副导定好一家商务招待会所,早早地在晚餐约定时间前到达现场。
谈文耀果然没有赴宴。偌大一张餐桌,加上季风廷,只坐了寥寥几人。上首位空出来,左右分别是张副导、监制、季风廷、制片主任。可能都揣着心事,等待过程中,没有人开口聊天,室内温度被调得很低,空气显得格外沉闷。
天黑之后,他们才等到姗姗来迟的王宏盛。
出乎季风廷的意料,王宏盛并不是他此前想象中脑满肠肥的模样,与此相反,他身材竟然比常人更挺拔一些,只微微有一点肚腩,理个利落的寸头,模样不算好,但称得上五官端正。
传闻他爱穿满身LOGO倒是真的,手上还戴着金闪闪的劳力士。
他就用那只戴腕表的手拿着手机,边回消息边进门,众人听到动静,纷纷站起身迎他,“王总”“王总”地称呼他,说“欢迎您来山城”。
王宏盛抬起脸,见到几人的阵势,笑了,指了指手机:“我这小姨子,一听说我和你们吃饭,闹个不停,也想跟着过来。”
张副导赶紧请他入座,没法不接他的茬,只好笑道:“那正好,要不我派人去接?人多热闹嘛。”
王宏盛走到座位,摆摆手,并不挂虑:“男人的场合,她凑个什么热闹。”他大概并没觉察几人还有跟他握手的意思,径直坐下,一抬头,目光直直射向季风廷,堂而皇之地打量他。
“王总,这是饰演孔小雨的演员。姓季,叫季风廷。”张副导主动介绍,“风廷,这就是咱们王总,宏盛实业的领军人物。”
季风廷对王宏盛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跟着说:“王总,您好。感谢您百忙中莅临指导,见到您很高兴。”
“高兴?”王宏盛似乎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挑眉毛,笑着反问他,“我是要来撤掉你的,怎么你见着我也高兴?”
这一桌子的人,真正跟王宏盛打过正面交道的只有张副导演一个,谁知道这位王总说话耿直得像把开刃的刀,简直不知道“拐弯”两个字该怎么写,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底牌都亮了,让人还怎么谈?
张副导担忧地看向季风廷。
季风廷竟还挂着那个笑,缓缓道:“王总,我想,做演员跟做生意是一样的,没有名气的时候,跟人结交只能靠诚意。您这样的大人物,阅尽千帆、鉴人如镜,无论我玩什么把戏,在您眼里不都清清楚楚的。倒不如抛开这些,今天只负责一心一意把您给陪好了,要能在您这里留下几分印象,那对我来说可是大好事,我当然高兴。”
王宏盛扫了张副导一眼:“我说导演,你们这是找了个演员,还是找了个军师啊?”
张副导愣了下,张张嘴,正打算替季风廷解围,却又听王宏盛道:“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这些招数我见得多。”他仔细端详季风廷,半晌,忽然笑了,“不过嘛……你小子算是撞上了,这话我确实爱听,帅小伙儿说话,那我更爱听了。别愣着了,都坐吧,饿着呢。”
“对对,大家都入座吧,”张副导朝侍应生招手,吩咐他们上热菜、开酒,笑着说,“今天唯一宗旨,就是把咱们王总给招呼好了。”
王宏盛点了点他,晃晃脑袋:“导儿诶,你别来那套。说实在话,论喝酒,到现在还真没几个人能招呼好我。”
这话一出,季风廷还能不明白么,无需张副导演给他使眼色,立刻就把面前的几只酒杯满上。王宏盛瞧季风廷那识相样,笑着“哎”了两声,动作自然地拿起酒杯,说:“小兄弟实在啊,上来就整白的,有什么说法没有。”
季风廷双手举杯,先表衷心:“让您见笑了,我知道有句话,叫白酒穿肠过,肝胆尽风流。王总,今天这酒不求够风流,但求够痛快,我先干为敬。”
他没多废话,碰碰王宏盛的杯沿,喉结上下一动,干脆利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王宏盛这个人,没架子、打直球,虽说能在各方割据的权贵圈子里占一席之地的绝不是简单人物,但这样一个草根出身性格直爽的人,习惯了花把式,他却不一定看得惯花把式。
季风廷只希望自己找对了症、下对了药。
见季风廷如此爽快,王宏盛不免也兴致大涨,他合掌叫好,索性把表一摘,跟季风廷拼起酒。男人之间的交际,有时候简单到不可思议,管他真心假意,只要酒桌子上放得开,场子立刻就热起来。
酒至酣处,王宏盛俨然已经不掩饰对季风廷的欣赏之色。两张椅子紧并在一起,他搂住季风廷,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他肩上,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老弟啊,哥哥我跟你交个底——我老婆死得早,没跟我享过几天福,走的时候呢,就只剩下她妹妹这么一个亲人,你说,”他掐了把季风廷的脸,一口醉酒的浊气直冲季风廷面门,“你说老子是不是得对她好,我挣钱为了什么,不就是图个,花钱买开心么。花点儿钱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