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文耀坐回他的休息椅。片刻后,季风廷先起身,主动走到江徕旁边,轻声说:“我知道江老师对我可能有点情绪。”顿了顿,又说,“不过戏外头的事情,咱们还是别带到戏里来吧。”
江徕低着脑袋。不远处是导演组休息的简易棚区,棚檐边牵了盏小瓦数的白炽灯,灯光遥遥地洒过来,照亮江徕的发顶,他头发很蓬松,发旋小小一个,藏在茂密的发丛中。季风廷手指动了动,下一刻就见江徕仰起脸来,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季风廷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柔和了语气:“江老师?”
江徕就这么望着他半晌,忽然笑了一下:“我当然明白。”他说,“戏最重要。”
季风廷点点头,这时候才意识到站得离他有些近了。想往后撤一步,目光移开去找定好的点位,准备跟江徕走戏。却不料还没来得及动作,胸膛微微一沉。
他惊讶地低头,看到一幅失真的画面。
江徕将脸靠到了他的心口上。
“谈文耀说得对。”那么近,江徕的声音仿佛就在季风廷的心脏里响起。
他手掌按住季风廷的腰心,一点点收紧手臂,将季风廷困在他的桎梏之中,低声说:“找不到感觉就抱。”
季风廷霎时间心乱如麻。他看不见江徕的神情,却仍有些受不了江徕摆出的这种姿态,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垂着手呆愣在那里。好在只是几秒钟时间,江徕很快放过他,松开手臂,站起身,还是那副如常的表情:“走吧季老师。我们抓紧时间。”
河风四起,夜晚完全到来。
片场之中,戏大于天——这是演艺圈工作者的共识,即使有天大的爱恨情仇,板子一打,也得抛开,全身心地投入拍摄。
不知那几秒钟的拥抱是不是当真让江徕找到感觉,他展现出他过人的专业素养,摇身一变就成了邢凯,宠溺而放任地注视饰演孔小雨的季风廷。虽然开拍之前,导演和演员情绪都不太和平,不过第一场戏还是在大家共同努力下顺利完成,总算没有连累剧组同事夜宿河滩。
有些好笑的是,导演喊“过了”的那一瞬间,季风廷看到包子悄悄松了口气。
第二场戏增加到四个机位,水面、水下、岸边、第一视角,光布置就花了不少时间。等到季风廷下水,水温比天刚暗时凉了很多。他在水里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冲谈文耀点头。
导演喊“action”,季风廷便立刻从水里浮起来,冲江徕招手、笑:“邢凯,邢凯,站那儿装鬼吗?还不快点下来玩!”
江徕便慢慢入镜。他站到岸边,悠然地吸烟,用一种隐晦的眼神,看着水里的季风廷。季风廷再次催促他,他吸完烟,顺手抓住衣服下摆脱掉,没有半分犹豫地跳入水中,游到季风廷身边,一把拥住他。
季风廷不依,在他身上胡乱挠着痒,自己反而咯咯地笑起来。江徕由着他闹。后来两人真玩起水来,季风廷朝他泼水,又拉着江徕沉入河中,在嘴边比划了个“叉”,意思是要跟他比赛憋气。
导演组其他人和安全员都在岸边紧张地守着,谈文耀倒很放心,仍是八风不动地坐在监视器前。
夜晚的河水被月光穿透,呈现出静谧的蓝调,波光在两个演员脸庞和飘动的头发上闪烁。他们像回归到母体,在水中鱼一样游弋,游够了,便对视、互相抚摸,又接吻。
屏幕中的特写画面一点点推进、放大,直到能大致辨别清唇齿的交融,感受到他们在像渴求氧气一样,渴求对方的索取。这场景并不多么令人脸红心跳,反而那样虚幻、无序,恍如梦境。
这正是谈文耀想要的东西。
第43章 怪娃娃
这场戏持续拍摄很久,一结束,工作人员立即拿着提前准备好的毛巾迎上两人。
季风廷慢吞吞地爬上岸,四肢灌铅般沉重,风一吹,牙齿不由自主打起颤。包子急忙给他披上浴巾,却完全忘记要准备拖鞋,季风廷走两步滑一步,险些跌到,被跟着上岸的江徕从腰后及时稳住。
他把脸埋在浴巾里,刚才的表演已经耗尽他的气力,连谢谢都忘记要跟江徕说,只想干脆地蹬掉被河水浸透的鞋子,赤脚踩上河滩。梅梅这时候上前,把不知所措的包子赶开,将两双干净的鞋放在他俩脚下。又引他们去往导演组准备好的房车。
房车里已经调好合适的温度,不多时,又有人送来冲兑好的感冒药和干燥的衣物。梅梅放下手里的东西,跟江徕轻声说了两句话,退出房车前关上了门,再没人进出,空气沉默下来。
这车不算大,卫生间看上去也有些狭窄。季风廷正犹豫自己要不要进去,一旁的江徕却准备在车里直接脱衣服。
他注意到江徕的动作,赶紧背过身去。随着拉链拉开,重重一声“咚”,江徕似乎把他湿透的牛仔裤扔到了地上,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音,他换上干净的里裤,又从叠好的衣服里翻了翻,找了条舒服的短裤。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一套简装从季风廷身后递过来:“换上吧。”
季风廷接过来,也只是顿了几秒,他背对着江徕,脱掉紧黏在身上的湿衣。暖气从车身侧壁的出风口喷到他脸上,令他神经松弛下来,身体涌起一阵无法抵抗的疲惫。
换好衣服之后他才转身,见到江徕靠坐在沙发上,正在撕扯贴在他手臂伤处的防水贴。他并没有收着力气,贴布剥离皮肤那刹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这时候季风廷才亲眼见到那片伤,比他想象中更严重,竟然有缝针的痕迹。看起来本已经快要愈合,也被防水贴保护得很好,可经江徕这么漫不经心的撕扯,这时候又开始发红肿胀。
季风廷一忍再忍,最后却还是梦游一样走到他面前,问:“江老师,要帮忙吗?”
江徕拿药箱的动作滞了一下,他没说话,季风廷便把这当成一种默认,坐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接过药箱,取出药和绷带,动作轻而慢地替他包扎。
两个人都默默的。季风廷头发没有完全擦干,被毛巾胡乱揉过的痕迹很明显,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他低头、垂眼,睫毛也像带着潮气,在他眼下投去柔软的淡影,神情却很收敛,仿佛江徕的手臂是一件多么珍贵脆弱的器皿,需要他专心慎重地包装。
季风廷贴好最后一截胶布,江徕手臂动了动,他开口,问:“累不累?”
话才刚出口,却不料季风廷竟也同时问他:“还痛吗?”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撞上。季风廷表情有点愣愣的,似乎没想到他俩会一同出声。
江徕顿了顿,又问:“今晚这场累吗。”
季风廷脸色被泡得那么苍白,嘴唇却红得不像话。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像只初次化形上岸的懵懂水精,面对渔人的提问,不懂说话,只会轻轻摇头。
江徕看着他。
可能是氛围影响,房车空间密闭,灯光矮又昏黄,空气中飘动着舒缓的熏香,气候春天一样温暖。季风廷居然觉得江徕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好像昨夜那个冷酷、阴郁、孤绝,却暗中援手、偷偷结账的男人,只是从另外一个维度降临的怪娃娃。
好半天,季风廷找回自己的声音,对江徕说:“昨天……还没谢谢江老师。”
江徕淡淡说:“我什么都没帮上忙。”
季风廷笑一笑:“我知道小娅是你请来的。”他垂下眼,沉默了一下,又说,“其实本来该是我请她喝酒才对……你……”
“风廷。”江徕低声打断季风廷。
季风廷抬头,他见到江徕的目光变得很认真。房车座位狭窄,他们两人都身高腿长,这么坐在一起,其实免不了腿并着腿,肩碰着肩。刚才季风廷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挨着这么近,等到已经意识到的时候,再后撤,似乎已经来不及了。他甚至看到江徕眼睛里逐渐清晰的他自己的投影,感受到江徕温热平缓的呼吸。
他无法控制地想起来水里面那个连自己都觉得美好的吻,那个献祭般的,宿命一样的吻。还有江徕好看而柔软的嘴唇。他几乎做好准备,意乱神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