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夜(68)

2025-12-16 评论

  很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导致,在共用完一支打火机后,不知觉间,两人的位置变得靠近。

  车外是条老街,行道树繁盛茂密,挡住刚点亮的路灯和气息奄奄的余晖,因此车里的光线很暗。灰白色的烟雾被微风拉扯成丝,在车里散漫地游曳,江徕抬手,将它们拨干净,于是季风廷终于能清楚地见到江徕那双正在直视他的眼睛。

  那双会骗人动心的眼睛。

  尼古丁经由呼吸道钻进季风廷的胸膛,他的肺,他的心脏,咬住他的神经元,令他视野变得淆乱。他好像看到这世界上仅剩的光都流进了江徕的眼中,看到一条逃离天堂的长河,彩虹色的光圈渐渐晕开眼前的一切,又合拢,变得清晰,河面上倒映出他们曾经每一次对视的影像。

  泛黄的画面定格在其中某一个段落,电视上,柳飘飘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向陪酒女传授经验,讲,对方难看就别看他的全貌,耳朵漂亮么,看耳朵,嘴巴恶心么,看牙齿。

  眼睛是传递情感的窗口,而注视便是一种难以伪装的身体语言。人对视三秒以上就会感觉紧张,害怕时会瞳孔会放大,快乐时虹膜会震颤,尴尬和抗拒时总要别过视线。

  连柳飘飘都知道这个道理,知道演戏时最微妙也最关键的部分,在于演员的注视。

  江徕听完影片中她的教导,说:“下次我也试一试。不过这真的有用吗?”

  他身边的季风廷坐正身体,拍拍他肩膀,示意江徕跟他对视。江徕转过头。他总是那样看着季风廷,认真坦荡,目不转睛。

  “真这样做的话,小心要挨骂。落在导演眼里,这太明显了,”季风廷忽然在他面前竖起右手食指,说,“我有一个真正的秘诀,想不想知道?”

  江徕点头,十分配合地说好,喊他季老师。

  于是季老师抬起手,手指缓缓穿过江徕的头发,像一种启示,阿芙洛狄忒轻柔的指引,触摸花瓣一般飘落到江徕的额头、眉骨,停在他温热的眼角。

  季风廷注视了江徕好久,最后悄声说:“别看他的眼珠,看他的睫毛吧。”

  咚咚咚——

  车门突然被敲了几声。季风廷心脏一跳,从回忆中醒过来,两人都下意识朝窗外看去。

  林遥趴在车窗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你俩相面呢?”

  季风廷愕然地看着他,江徕也半晌没有说话——显然他们都被林遥的模样震惊到——他竟然剃掉那头留了十年的长发。

  “傻了啊?”林遥在他们眼前晃晃手指,“风廷,怎么样,帅不帅?”

  季风廷冲他竖起大拇指,笑了下:“帅呆了。”

  江徕掐了烟,不顾林遥“哎哎”的叫声,冷漠地关上车窗:“赶紧上车。”

  林遥倒也不生气,钻进驾驶舱,发动汽车,说:“急什么,饭店就在那前头。”

  季风廷看着他那颗只剩短短一点发茬的脑袋,半晌,还是没能忍住,小心地轻声问:“林老师怎么突然想要剪头发了?”

  林遥沉默一会儿,低笑了声:“三千烦恼丝,不要也罢。”

  吃过饭,林遥把两人送回酒店,自己却又开车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谈文耀组织全剧组上下开了个杀青筹备会,确认剩余场次的拍摄计划,又敲打了一些因为快要杀青而躁动不安的工作人员,把收尾工作安排好,这才开启拍摄。

  寇天宇早在好几天前就结束了他全部戏份,匆匆回程去赶另外的通告。今天要拍摄的是钟晨的杀青戏,和他搭戏的对象大多是江徕,没有季风廷的戏份。所以他今天比以往都要清闲。

  可季风廷并未待在酒店,而是跟着剧组转移,回到两位主角的住处,就在片场不远处坐着,观摩学习两位前辈的精彩发挥,尤其是他不甚熟悉的钟晨。

  对于季风廷而言,钟晨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跟他的经历截然相反,钟晨有着十分漂亮的履历,过去那些年,就算他没有刻意去了解,也还是能够通过网络看到他一部部的新戏上映,一个个奖项到手。

  要说季风廷心里不艳羡,那是他自己骗自己。

  即使钟晨因为早年拍摄了不少偶像剧,被大家打上了“花瓶”“流量”的标签,但他并不是没有实力,在同期演员当中,他可以说是演技最娴熟的那部分存在。

  平心而论,季风廷更愿意用“实力演员”而不是“人气流量”来形容他。

  江徕和钟晨这些戏,场地大多在邢凯自己的住处。虽然就是门对门,但孔小雨很少进去过,也因此,季风廷对里面的布局和摆设并不大熟悉,看着他俩在里面打转、说话、做事,简直就像是在看另外一部戏。

  导演临时叫停,立刻便有两人的助理和化妆师上前围住他们,为他们递水、补妆,忙前忙后。季风廷发了会儿呆,起身,扭头进了孔小雨的屋子。

  相比较下,这间屋显得好冷清。摄制组一撤场,它就成了黑暗和寂寞的模样,桌椅板凳胡乱被摆放,邢凯的易拉罐烟灰缸不见踪迹,那扇彩窗的破洞被报纸和胶带糊住,像孔小雨难以修补的人生。

  他躺到那张床上,感受夜风穿过窗户细缝发出的声响,外面下起来小雨,淅淅沥沥,哀缠不绝,仿佛要用一整夜将这座城市泡成发霉的森林。头顶的防水布,就差一颗钉子,江徕始终没有钉完,如同某种刻意保留的伤口,快要结束的实感在此刻最为清晰。

  他想起自己和钟晨的最后一场戏。时间线在孔小雨离开前夕,那也是一个雨夜,他淋着雨穿过城市,也许他这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转变主意,忽然回到此地,敲响了邢凯的房门。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准备好了见到邢凯时站立的姿态吗?要说的话会用拥抱和亲吻代替吗?

  可是当房门被打开,见到开锁的人,孔小雨却只是静了静,露出来一个微笑。

  周绍祺穿着一身睡衣站在里头,见到孔小雨,他惊讶地笑了。

  “你找凯哥?”他问,又朝屋里抬下巴,“他还在洗澡。”

  淋淋的水声利箭一样穿透孔小雨的耳膜。他还是那个笑,说:“那算了。”

  周绍祺点点头,想了想,拿起手里的水蜜桃,递过去:“吃不?好甜,是晚桃。”

  孔小雨看了很久那颗桃子,没说话,摇摇头,他便转身离开了,家也再没回,直朝着黑夜走去。

  季风廷问过导演,孔小雨后来去了哪里?导演说,他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或许他跟顾修伟出了国,或许没有。也或许,他换了一个城市,在另外的世界上演跟另外一个邢凯的故事。

  很多年之后,孔小雨才再度回到山城,仍旧一贫如洗。他来到当初住过的租屋,房东太太认出他来,跟他谈笑两句,一拍脑袋,想起被她遗忘的尘事,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个已经泛黄的信封。

  原来那间“未来邮便局”竟然真将邢凯的信送到,如果孔小雨在那天雨夜没去敲邢凯的房门,而是回到家中等待,他会准时收到它。孔小雨打开信封,却发现,里面装的信是一张白纸,邢凯要给孔小雨的,只有随信附送的一把钥匙。

  孔小雨沉默地看着那把钥匙很久,最后却忽然笑了。

  “风廷哥?”房门被推开,包子探头探脑地走进来,因为屋子里很安静,他说话声音不由得变轻,“风廷哥你睡着了么?”

  季风廷睁开眼,撑起身:“怎么了?你今天不是没排班么?”

  “那边快要结束了。”包子指指那头,“我估摸着待会儿可能要拍照,到处都没找到你。”

  季风廷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跟着他朝外走。包子静了两秒,有些伤感地开口:“风廷哥,这段时间我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哪里有。”季风廷摸了摸他头发,“你还年轻,处事有欠缺也是正常的,要说麻烦,也太言重了,大家不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

  包子眼圈却红了:“风廷哥……其实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叔今天来探班,知道我在组里的事,给我一顿好骂,说我坏他名声,让我不用等杀青,明天就滚回家去,梅梅姐也老说我没眼色。”他说,“看来我是真的不适合干这一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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