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夜(71)

2025-12-16 评论

  江徕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坐在季风廷面前,将所有被人轻易忽略的细枝末节,一点一点串联了起来。拼缝出来的答案,与真相竟然相差无几。

  季风廷不觉得吃惊,他觉得可怕。

  江徕简直敏锐到可怕的程度。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圈子里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可你不愿意跟任何人提及,又在躲闪,又在害怕。大概你自己也没有注意,你虽然低着头,今晚却一直在注意我的动静。季风廷。”江徕平心静气地问,“我可不可以理解成——我就是你当初选择自毁前途的原因?”

  “不,不对,”季风廷倏地抬头,一双眼睛已经缺氧到赤红,他喘着气,接连反驳,“不是这样。”

  “好,不是这样。”江徕点点头,“那你说是怎样。”

  江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几个呼吸的停顿后,又说:“你不愿意说也可以,总有人知道原因。大不了请私家侦探,或者我一个一个去走访,去死缠烂打——丁弘总该清楚吧?”他语气越来越重,越来越坚执,“你觉得这圈子里有秘密可言吗?我去找一切你接触过的人、你待过的地方,哪怕我不工作,不再拍戏,一天弄不清楚就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你现在不说没有关系,我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

  季风廷看着江徕,江徕死死盯住他的那双眼睛带着穷诘的决心。他大脑出现一阵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是意识到,江徕在逼他。

  那根快要连接上他俩的游丝已经不见踪迹,烟涛也消失殆尽,屋里肃静得像最高审法庭,包厢的灯带着温度直直打在季风廷的身上,仿佛一种炽热的拷问。

  长久的沉默之后,季风廷忽然动了动,他低头,从烟盒中拣出一只烟,点上,自顾自地吸了一半,这才再度望向江徕。

  透过重新出现的烟雾,他终于又看到江徕模糊的面孔,看到他不熟悉的他的模样,看到落在自己身上、江徕的冰冷的晦暗的目光。

  季风廷想,这一瞬间,他真的对江徕产生了一点恨意。但说恨他,又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恨他哪一点。

  恨他逼迫自己非要讲早已经对彼此不重要的真相吗,恨他永远像个天真稚拙赤诚固执的少年人一样不知稼穑艰难吗,恨他那么幸福、用狭窄的视角却得以见遍季风廷望尘莫及的风景吗。

  恨他的这瞬间一闪而过,季风廷又变得茫然。那一点恨意无所可落,最终只有回归它原本的安置之处。季风廷其实最恨自己懦弱自私无能的本性。

  他终于开口,轻声说:“是命运。”

  江徕蹙着眉,不言语地看着他,可是季风廷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尽。

  季风廷说:“江徕,在去《茉莉》探班之前,我跟你妈妈见过一面。”

  他紧接着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你知道你妈妈是谁吗?”

  停顿一拍,又自言自语般地为江徕解答。

  “她就是那位故人。是我的启蒙老师、行业偶像、引路先锋,我是因为她,第一次产生要做演员的想法。左慧小姐。我见到她,才知道,原来她就是你的妈妈。”

 

 

第52章 自你离开后(上)

  季风廷很久没有主动去回忆这些事情,以为想得少一点,便能将这些东西从自己的身体中削离得更干净一点。

  但他忽略一个常识,下刀的力度越大,范围越广,所留下的伤痕也就越深刻。收束陈年旧事,如同重新揭起那些早已经长好的瘢痕,在疼痛之余,难过的感觉也还是十分清晰。

  江徕离开这天,以他进入安检区那刻为分割点,划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他离开之前,时间像被按了加速键,快得画面模糊。他们起床清点东西,吃饭、喝水、坐在沙发上沉默相对。并非是故意拖延时间,而是不知怎么一眨眼,窗外天色就暗下来,到了必须该出发的时刻。

  江徕只带上了一个随身行李箱,季风廷打车送他去机场。其间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他们坐在出租车后排,甚至很少去看对方,却一直偷偷地紧握着双手,分秒也不放开,仿佛彼此掌心之中运转着一个隐秘的宇宙。

  到机场,季风廷帮江徕把行李箱从车里拿下来。坐晚班机的人也不少,航站楼门口始终有交通管制,载他们来的的士不能停留,下了客就扬长而去。

  那瞬间他其实有一种童真的冲动,思考现在买票是否及时。他想要抛下所有,跟着江徕上飞机,做他助理也好,在他拍摄的城市打零工也好,哪怕步调不再一致,只要能跟在他这个人身边,至少在物理层面上,他们或许永远不会分开。

  但冲动只维持了一瞬间。

  值好机,办好托运,江徕在安检口前站定,停留了好久的时间。他们看着彼此,有几个飞奔的赶路人撞上江徕的肩膀,把他们中间撞开不小的缺口。更多人涌来,行色匆匆,像溯河洄游的鱼,只有他俩,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好似陷在河床深处两块坚执的顽石。

  直到江徕的名字出现在Final Call中,季风廷才往前两步,为他最后清点证件、必备物品,低声催促:“要赶不上了。”

  江徕抓住他的手,任性地回答:“那就不赶了。”

  季风廷笑着摇摇头,叮嘱他:“注意安全。”又说,“到了打给我。”

  说完,他想收回被江徕抓住的手,江徕却紧握着不放,甚至将他拉得更近,捋开季风廷掌心,按到自己的心口上。季风廷骇了一跳,周围全是人,江徕这个动作简直太大胆了,他下意识想要推他,江徕另一只手却很果决地捧住他后脑勺,紧接着忽然靠近,亲了上来。

  温暖而柔软的吻像一片落叶,从季风廷嘴唇上擦过,一触即分。

  江徕对他笑了笑,说:“每天都打给你。”

  他潇洒地转身,迈开脚步,不再回头,周围的人大都忙着过安检,只有零星的目光落在他俩身上。江徕穿过安检机、隔离门,逐渐被人群遮住身影,只剩高过别人头顶的后脑勺,然后转了个弯,再也看不见。

  这天的另一个部分,就是从江徕的踪迹离开在季风廷视野之中开始的。从他离开往后,一分钟像一年。

  季风廷目光定在江徕消失的地方,停留了非常久的时间。Final Call三遍响过之后就没了动静,他一边替江徕心急,祈祷他顺利赶在舱门关闭前登上飞机,一边却又自私地保留侥幸,希望江徕错过这趟航班,把起飞时间推迟再推迟,最好推到无限期。

  他甚至心脏狂跳着幻想,下一秒,江徕的身影从一个小点逐渐变大,又奇迹般地重新出现在他视野当中。

  可是既幸运也遗憾——江徕在向璀璨星途迈步的路上,一切总是那么顺利。他最终还是坐上飞机,飞离地面,与渺不可见的季风廷,拉开三万英尺的距离。

  从灯火通明的航站楼出来,季风廷上了辆机场夜巴。回程的路比来时更通畅,却好像怎么走也到不了尽头,季风廷眼睛闭闭睁睁,熬到身体都快和座椅融为一体,才总算到站。

  他孑然一身下了车。站点离家还有好几公里,季风廷没有打车,时间好难熬,他决定走回去。这夜的风特别好,轻柔、凉爽,一路上有沙沙的树叶声跟他作伴,他想他不孤单。

  不知走了多久,逐渐,他见到平时跟江徕散步常见到的景色,碰到他们常光顾的饭馆,买过套的成人用品店,离家越来越近,他脚步也越来越慢。远远的,看到老关养的那条大黄狗,它伏卧在酒馆门口,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

  季风廷顿了脚步,左右看了看,忽然无意识地笑了下。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江徕时,自己也在相同的位置停下一阵子脚步。季风廷走近,江徕主动开口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江徕。季风廷饶有兴趣地重复,将来?

  这样写。江徕说,手给我。他捉住季风廷的手,低头在他掌心写写画画。季风廷了悟,看着他眨动的睫毛确定,徕卡相机的徕。

  江徕抬眼看向他,出人意料,他说话的语气比他长相柔和,他说,对,徕卡相机的徕。

  当时竟然没有觉得这个叫江徕的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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