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予僵硬地回过头。
“老师,我答对了吗。”程袤川知道学校的规定,但还是和他讲中文。他一边字正腔圆地发问,一边把手里的马克笔递给栗予。
他的嗓音本就低沉,现下不知为何刻意放轻,仿佛只说给栗予一个人听似的。
栗予被围困在这个充满程袤川的小空间里,耳朵一阵阵发烧。
他满脑子只想立刻逃跑,嗓音都有点颤抖了,语无伦次地回答:“对,没有错。”
程袤川却不放过他,扭头扫了眼别人的白板,又转回来继续看栗予。
栗予显然是很会提供情绪价值的那一类老师,学生答得完美,他就打满分、画小花,学生答得不那么好,他就画加油表情和鼓励的大拇指。所有栗予看过的学生的回答旁,都留下了他笔触凌乱但可爱的涂鸦。
所以程袤川当然也要。
栗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接过程袤川手里的马克笔。
一瞬间两人指尖触及,栗予被烫了般一颤。
他慌忙道歉:“对,对不起。”
谁知,程袤川也飞快缩回手,还嫌恶似的往后退了半步,一双眼睛终于不再长在栗予身上了,转而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指尖。
压迫感十足的目光总算挪开,栗予身上一轻,周围仿佛连光线都亮堂了不少,他劫后余生地暗暗深呼吸。
在程袤川的那块白板上随便画了个笑脸之后,他头也不回地快速走开。
冲进洗手间,栗予把水龙头拧到最大。
水流冲刷过汗湿的手心,他重点搓洗起刚刚和程袤川接触的那一小块皮肤。
他不是性格尖锐的人,每每遇到不友善的情况,都很擅长自我消化。搓着搓着,他想起等会要去文身店上班,看时间公交车快到了,这班赶不上的话,下一趟要等二十分钟。
栗予被怒火涨满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垂头丧气地擦干手,耷拉着肩膀走向公交站。
上了车,栗予翻开书看起来。
三分钟后,他崩溃地把书一合,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程袤川的声音气味统统如影随形折磨着他。
他掏出手机,有气无力地打字发小号:“和讨厌的人相处真的好累TT,太恐怖了。”
托程袤川的福,栗予忘记买泡芙,空着肚子忙了一下午,从文身店出来的时候,已经饥肠辘辘。
咬着店长周炎给他的苹果,栗予推开家门,刚打开灯,眼前一个模糊的黑影飞速闪过去。
赫然是一只大蟑螂。
栗予差点跳起来,抄起杀虫剂一顿猛喷。
半分钟后,蟑螂被喷得半晕过去,密密麻麻的腿还在空中挥舞。
栗予强忍着恶心,拿纸巾把蟑螂包起来丢进抽水马桶。
来a市已经四年,每次看到蟑螂,他还是会大惊失色,因为实在是大,跑得也快。
他没办法开车,图交通便利,租在市中心附近一个很白人的老街区,房子老旧,楼下还有灌木,只要开窗户,就有引螂入室的风险。
他心有余悸,烧水的时候又把手烫到。
苹果配水煮蛋糊弄掉晚饭,栗予沮丧极了,觉得今天实在有点倒霉。
而倒霉的起点,始于程袤川。
*
这周气温额外低,一开阳台门,狂风卷着冷雨扑面而来。
哪怕室内开了空调,成日的阴雨还是令人心情抑郁。连公主都没劲捕猎程袤川了,在猫爬架上一睡一整天。
下午三点钟,程袤川补完觉,换过衣服,去楼上的健身。
他的私教是个嘴没把门的白男,和程袤山相当处得来,程袤川则像容忍一只没有边界感的金毛一样忍耐着他。
好在此人专业素质还算过硬,热汗湿透背心,照例练完了肩背后,还剩点时间,教练一拍手,“那我们来练下肢吧!要知道虽然练好上肢观赏性很强,但真正决定一个男人的xing能力的,还是下肢!”
程袤川默然无语。
结束后,他回到家中。
酸胀的肌肉在热水的冲刷下得以松解,程袤川洗完澡,捋起滴水的刘海,准备做晚饭。
他的厨艺算是中等,和家里厨师专门学过,大菜做不来,家常菜倒不赖,有几道甚至试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不过但凡程袤山在家,程袤川是一顿饭也不做的,宁可两个人三百六十五天地吃外卖。因为被程袤山吃一口他洗的水果,他都要觉得是自己在伺候程袤山,而想让他伺候程袤山,当然不可能。
热气激发出黄油的奶香味,程袤川在抽油烟机运转的嗡嗡声中,有条不紊地切胡萝卜。
不知什么时候,公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的岛台上,安静看着他。他转身拿黑胡椒时才发现,被吓了一小跳。
突然,程袤川意识到,自己正在哼歌。
哼的还是约翰列侬的ohmylove。
要知道他上一次听摇滚还是中学时候,度过闲着没事也苦大仇深的青春期后,程袤川就再也不听这些无病呻吟的歌。
他手上的动作僵了僵,然后仿佛若无其事般继续切起他的西兰花,只不过这次嘴巴闭得很牢固。
饱餐一顿后,按照程袤山留下的喂养指南,他给今天的公主也奉上一碗骗水罐头汤。
拉开冰箱,还是白兰地,铺上小半杯,冰块加满,他坐上沙发,和低头咕咚咕咚喝汤的公主碰了个杯。
浅浅啜了口酒,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指尖,拿起手机。
不出意料,栗予今天也更新了。
程袤川按时间线,从下往上看。
第一条:“和讨厌的人相处真的好累TT,太恐怖了”
他就从来不会担心这种问题。
“希望全世界的蟑螂灭绝。”
多大了,还许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
不过嘲讽归嘲讽,程袤川没忘记自己的任务。
只是几天的照片发送,就让栗予的态度出现明显松动,今天早上甚至主动引入新话题,问他早餐吃了什么,有向他索取情绪价值的意味。在他看来,博取关注的本质是缺乏关注,而缺乏关注换言之就是缺爱。结论,栗予是一个缺爱的人。
从这一点入手,是时候进行下一步。
惯例发送了公主的照片、得到栗予的回复后,程袤川试探性地表示关心:“你今天不开心吗?”
“没有啦。”这边,洗过澡的栗予心情已经完全恢复。
程袤川以为栗予会借机诉苦,刚好他能顺势安慰一番,谁知栗予不按常理出牌。他想了想,斟酌道:“为什么希望蟑螂灭绝?”
栗予大惊,“讨厌蟑螂还需要理由?你会喜欢蟑螂吗?”光是看到蟑螂这两个字,栗予都要毛骨悚然一番。
程袤川当然不喜欢,但只回“不喜欢”这三个字太单调,于是他说:“公主喜欢。”
每次家里进蟑螂苍蝇,公主都能玩半天。
尽管知道这是猫之常情,但栗予还是小小沉默了一会,“她开心就好。”
她?
程袤川皱眉,“公主不是女生。”
“诶?”
“因为是公公,所以决定取公开头的名字。”是程袤山的恶趣味。
栗予很没有同情心地笑了出来。
程袤川补充:“三个月就绝育了。”
栗予:“你们好负责。”
程袤川:“那倒也没有,只是猫舍规定,否则不准带回家。”
栗予乐不可支。小学生确实有小学生的可爱,十句话有八句不按常理出牌。
他关心道:“怎么还没有睡觉,你是在写作业吗?”
这句话程袤川小学毕业之后就没有听到过了,但看到桌面上亮着屏幕、停留在论文那一页的电脑,程袤川说:“对。”
栗予:“作业多吗?”
怕多说多错,程袤川:“还可以。”
栗予:“我听说你们现在都很忙,平时上课辛不辛苦,压力大不大呀?”
什么你、大不大,简直有伤风化。程袤川:“不大,挺闲的。”
“那你要好好学习呀,别玩手机啦,很伤眼睛的,早点休息。”栗予自己眼部有先天缺陷,所以喜欢劝别人好好保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