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郑家灿凝滞的表情,郑沅又笑了,那笑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自毁:“郑家灿你怎么了?是舍不得一家三口的生活了是吗?但我又不在乎。这是你教我的,我没做错,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反正我也恨他。”郑沅抚摸着隆起的腹部,语气冰冷,“我不会留下他的。我已经受够了。”郑家灿走上前钳住他的手腕,郑沅仰头笑:“痛啊……你弄死我吧,正好省了手术费。”
他的话吓坏了守住门的丁叔,连忙说:“Chris不要讲傻话,你受了什么委屈,同Albert好好讲。”
郑沅指节攥得发白,睁大眼睛,看着丁叔的眼神近乎绝望,说:“丁叔,就算他现在不答应,等小孩出生,我找到机会,也要把小孩送给林小姐。”
郑家灿掰开郑沅攥着旅行包带的手指,沉冷问:“你把我们的孩子卖给林孝琪,还是想把你自己卖给她?”
“害怕我背叛你?”郑沅几乎笑出了眼泪,剧烈地颤抖,“我的人生不是早就被你买断了吗?我这十年都活在你的骗局里!”
郑家灿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摇摇欲坠的郑沅横抱而起。
郑沅本能地要挣扎,却被郑家灿低沉的声音压制住:“小心,不要伤到你自己。”
郑沅身体僵硬,哽咽混着恐惧在喉间翻滚:“我不会让你报复我的!”
“郑家灿你是不是恨我?”郑沅的自言自语一种带着自我伤害的执拗,“你恨我,你让我的小孩变得和我一样可怜,一样见不得光。”
郑家灿脚步一顿,低下头,看着郑沅眼中那份暴露无遗的痛苦与怨恨,听到他泪流满面说:“我也恨我自己,你杀了我爸爸,我却还要给你生孩子。”
医生很快被请来,对郑沅进行了检查。他严肃提醒,务必注意稳定郑沅的情绪,任何的刺激都可能引发严重的后果。
“郑生,孕育胎儿本身已经好艰难危险。何况郑少爷还是男人。个CTG跌到100bpm,再像今日,BB等唔到九周后……”
医生未尽的话字字清晰地落入躺在床上的郑沅耳中,无声地、大颗大颗地落下眼泪,顺着郑沅的脸颊,没入枕间。
这天郑沅一直昏睡到了夜里。
看着床上虚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人,郑家灿心中的坚持与掌控,逐渐瓦解崩塌,决定在郑沅平安生下小孩之前,无论郑沅要做什么他都答应,只要郑沅能平安。
这时,郑沅眼睫轻轻颤动,醒了过来,目光从朦胧到清晰,缓缓聚焦在郑家灿身上。
郑家灿坐在床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缓缓收回。他轻声说:“我让丁叔……”
郑沅却在那一刻,像个迷途的孩子,伸出手抓住了郑家灿的手,喃喃地说:“郑家灿,我好饿。”
他像瞬间忘记了那些残忍的真相和激烈的争吵,看着郑家灿的目光和以前一样,委屈又依赖。
郑家灿牵着他下楼,陪他吃宵夜,听他嘀嘀咕咕……然后在郑沅的反常中,郑家灿想起了郑沅的一个坏习惯。
在郑沅被接到他身边时,郑家灿就发现,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刻起,年幼的郑沅就学会了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剥离痛苦,将那些难以承受的情绪像尘埃一样扫到看不见的角落。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并不在意,甚至从未发生。这个坏习惯,和他们在一起后,郑沅曾有段时间几乎改掉了。然而,在郑家灿身边,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忍受那些无法逃避的现实时,郑沅又重新捡回了这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现在也是吗?
看着笑容清澈明亮的郑沅,连郑家灿也分辨不清,这到底是郑沅在哄骗自己,还是在哄骗,或者说,在折磨他郑家灿。
后来医生将这种逆向失忆,诊断为解离性的记忆障碍。郑沅强迫自己忘记了,那些真相、那些伤害,一点一点被剥离,只留下一些模糊的片段。
医生也说,这种解离是不可控的,谁也不知道郑沅会在明天、甚至下一秒忘记什么。
郑糕糕出生那日,横过的冷锋让港岛整天都频密有雨,维港起了大雾,久久未散。
郑沅在病房中虚弱醒来,看了眼病床边的郑家灿,又静静看向窗外,玻璃窗上水痕蜿蜒如泪。
医生来之前,郑沅忽地看回郑家灿,问:“你是谁?”
第49章
“我都想起来了。”
在郑家凯打来拐弯抹角的告别电话里,正在睡懒觉的郑沅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便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郑家凯沉默了片刻,说:“你同大佬两个,咪搞我啦?”一个说失忆要静养,一个转头就说全想起来了,他像块夹心饼干,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人。
郑沅在床上翻个身,只有一条薄薄的被单缠在腰间,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腰线和光洁的背脊,晨光落在上面,泛着柔和光泽,像匹细腻润泽的丝绸。郑沅将脸埋在枕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说:“是你哥搞你。他让Vic带我走,又让你陪我聊天,就是想让我把所有事情都记起来。昨天和你聊过后,我就全部记起来了。”
郑家凯根本分辨不清楚郑沅话里的真假,但反应快得吓人说:“Vic?林家那小子?你仲话你们只是同学?”
郑沅说:“他还是你大嫂的弟弟。”
“……”郑家凯一时语塞,过了几秒才咬牙道,“点都好啦,你唔好同林家啲人来往!”
郑沅不以为意:“现在说这些话也迟了。”
听他满不在乎的声音郑家凯心头火起,说:“你为什么要去找Kiki?就为了给Rice ball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郑沅睁开眼,目光清明而冷静,说:“不止,他现在是两家的继承人,以后人生一帆风顺咯。”
郑家凯说:“你知唔知你咁搞法,搞到件事好复杂啊!”
“我不在乎。”郑沅动了动,被单滑落了些,露出带着腰臀上浅浅的红痕,“我只要我的儿子能够名正言顺地拥有现在的一切,不用背负任何不该有的阴影。”
郑家凯声音变得更凶了:“所以,现在我哥和林家都认下了一个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你现在是承认,你用一个孩子,彻头彻尾地算计了我哥?”
郑沅语气中带着一丝早就预料到的疏离:“对。Kyle就算我们曾一起长大,但是你忘了,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你拥有的东西我没有。我对你哥哥确实有感情,但这世上有的东西比感情更重要。比如地位和钱。”
“你等住!”郑家凯咬着牙挂断电话。
已经没有瞌睡的郑沅趴回枕头上,阳光在他背上跳跃,暖洋洋的,他却觉得有些冷。
他能理解郑家凯的愤怒和失望。
毕竟在郑家凯的视角,郑糕糕只是郑沅的儿子,与郑家灿、与郑家,都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如果郑沅没有主动联系林孝琪,郑糕糕的存在,最多只是一个维系他与郑家灿之间脆弱关系的纽带,一个让他得以留在香港的筹码。但郑沅转头联系了林孝琪,让这个“毫无血缘”的孩子,堂而皇之地成为了郑、林两大家族的准继承人。这不仅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更是对郑家灿赤裸裸的算计和背叛。
在郑家凯看来,郑沅简直是鸠占鹊巢。
只不过……郑沅支起身,腰部以下微妙的酸楚激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他天天过得这样黑白颠倒、浑浑噩噩,也只有郑家凯会信郑沅能把他哥卖了。
郑沅心想,郑家凯这次应该不会轻易被郑家灿打发走了,起码,走之前他还会来见自己一次。
这么想着,郑沅掀开被单,赤脚走进了浴室。
睡了懒觉起来,吃过他的早午饭,郑沅一个人坐在餐厅,晒着透过玻璃窗的阳光。面前的白瓷碟子里,切好的水果,颜色鲜艳,然后丁叔将装着郑糕糕的小婴儿篮轻轻放到他身边。
郑沅歪头靠在椅子上,看着篮子里那只圆溜溜的小脸——郑糕糕,喝完奶后睡得香甜,胖嘟嘟的,五官标志又圆润,呼吸香甜,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