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么想着,他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孝琪的名字。
对方一大早的电话,让他眉梢微跳。
“Kyle,我同你讲件有趣的事,”电话那头传来林孝琪笑吟吟的声音,“昨晚我舅妈来见Riceball,她问我,出现在家里的Chris是谁。”
郑家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怎么会这样?大哥和林孝琪之间不是私下井水不犯河水的吗?她为什么会突然去大哥和郑沅的家?
“怎么回事?”
“Kyle那我就把话说明白,我明天就要见到Chris的离港记录。”林孝琪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以为我会既做郑太又做圣人吗?”
碍于郑糕糕就在不远处,郑家凯站起身,压低声音说:“林小姐,你突然变卦是什么意思?”
“变卦?”林孝琪冷笑,“这本来就是我和Chris的计划,孩子归我,他永远不再出现。现在他食言了,事情只会越拖越难看,我林孝琪丢不起这个人。你们郑家也不想把家丑闹得人尽皆知吧?”
像是察觉到了郑家凯的犹豫不决,林孝琪说:“我不妨告诉你,你哥以前的那个案子,就是他司机出卖了他。我想你们郑家这些年,一定有人特别想找到他的儿子郑沅问清楚,他是否知道是谁指示了他爸。”
大雨过后,天地间一片清透,郑家凯的车无声地驶入湿漉漉的车道,停稳。他没有下车,只是对人说:“我嚟接佢见Rice ball。”
郑沅被丁叔叫下楼,沉默地上了车。
车胎压过山道,玻璃上浮着雾气,窗外的山景在雨雾之中,带着些朦胧的压抑。郑沅问:“去哪里?”
“送你走。”郑家凯单手转舵,语气平淡得像谈论天气,“有冇钱?证件带咗未?”
“啊?”郑沅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带了。够用。”
郑家凯轻嗯一声:“听说那边还在管控,唔系方便直接过去。所以,在南京那边揾咗人接你。到咗之后,会有人帮你搞定一切,唔使担心。”郑沅侧过头,看着好像突然间长大了郑家凯。褪去了平日里的浮躁,郑家凯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且陌生的平静。
虽然林孝琪会告诉郑家凯什么,郑沅猜得到,但郑家凯这种反应,让他感到一丝不适应和陌生的不安。
“你都知道了吗?”
“嗯。”
“对不起。我爸拿你哥薪水,又被人收买陷害他。不过我爸当年欠你哥的,应该也还干净了。”郑沅嘲弄地笑了笑。
郑家凯看了郑沅一眼,眼神复杂。
郑沅也理解郑家凯此时无法接受自己父亲曾经做过的事,也无法再接受“仇人”儿子的自己,便识趣地安静下来。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机场,郑家凯的目光终于看向郑沅:“我不知道到底是谁给了你爸爸钱,又是谁清理掉了相关的人。可能是我爷爷,也可能是我大姑,我爹地……不重要了,你也别想着要报仇,那些事说不明白的。”郑家凯的目光有无奈,有歉疚,也有请求,“我代表我们家,向你说声对不起。”
郑沅没有回应,机械地拉开车门,也没有和昔日的好朋友说再见。
走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郑沅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离家时,丁叔没有打电话和郑家灿确认,马修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寸步不离地跟过来。
这些都是郑家灿默许的吗?
原来那些字字诛心的恨意,还是真的刺伤了他。
换完登机牌,过完安检,心不在焉的郑沅与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撞了一下,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眼眶一热,像是痛得差一点就有滚烫的泪落下来。
郑沅觉得太痛了,却又找不到到底是哪里,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是郑糕糕出生那天,甚至一样是雨天。
全身剧痛的郑沅见到郑家灿更委屈得想要哭,可是他问郑家灿:“你是谁?”
郑家灿看透了他的把戏,还是愿意配合:“郑家灿。”
“我不认识你。”
“那重新认识。”
然后经历了很漫长很漫长的道别,难以割舍的感情和无法和解的痛苦,最后全都结束得如此仓促,只有那些碾碎、冻僵的痛楚停在了身体里,让他满目干涸,再也涌不出一滴泪。
作者有话说:
小叔开始养小猪咯
郑糕糕:嗝~(o﹃o吐奶……)
第51章
刚回南京的一个月,郑沅始终难以适应这座城市,直到开学,规律的课程安排才将他的生活拉回正轨。
和他同一届的同门早已毕业,如今班里的同学,他几乎都未曾谋面。
大四的第一堂线下课,郑沅选了教室后排的位置坐下。即便如此,那些从前方投来的好奇目光还是在课间变成了试探性的搭讪。
不知道没有适应新的生活,还是自己老了,郑沅连敷衍新生活的力气都没有,也没有假装新生的兴致。他客气地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而他回到南京的日子就这样在各种补学分和无止境的补考中飞速流逝。
寒假将至,班长范乔文统计假期去向,见郑沅留校,随口问他不回家?
郑沅只简单回,不回。
范乔文以为是尚未通关的政策阻隔了他的归途,便安慰他几句,“防疫好多了,说不定哪天就解封了,跨境也好办了。”
郑沅只是笑了笑,未置可否。
他心里清楚,如今无处可去的背后还有一重无人知晓的阻隔。——自从来到南京,他再没收到过香港那边消息。
郑沅不知道,这沉默究竟是碍于时疫阻隔,还是那人真的寒了心。
新年钟声敲响,校园逐渐空了。范乔文临走前,再次问起郑沅的安排:“家里人不来吗?”郑沅摇头。
范乔文犹豫了一下,试探地说:“要不你跟我去我家?反正都要报备,多一个人也没关系。”郑沅还是拒绝:“谢谢你乔文,但这个寒假,我申请了气象局的实习,哪里也去不了。”
范乔文艳羡地追问:“真的?省气象的实习?怎么申请的?”
郑沅说:“就发邮件试了下。”
范乔文一脸惊讶:“就这么简单?”
郑沅点了点头,看到范乔文的表情,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份实习可能真的没那么容易拿到。“你运气也太好了啊。”开学就住单人寝室,现在大家都在头痛毕业前实习的证明,他一个邮件就拿到了。
“可能是我之前有过经验。”郑沅含糊地提及在香港天文台的见习经历,试图为自己的“好运”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范乔文好奇地打听天文台的工作内容和工作环境,郑沅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靠关系进去,说:“只是去观摩数据,算不上正经工作。”
范乔文口吻仍带羡慕说:“你家里很支持你学气象吧。”
郑沅的毕业论文和研究生方向都与热带气旋有关,数据模型比班上任何人都要成熟和完整,范乔文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家人一定十分支持。现在为了不耽误他毕业,才让他来到南京。
郑沅听了,不再出声。
*
夜深人静,宿舍楼空旷。
郑沅鬼使神差地查了查香港的天气,看到天文台发布的去年气候统计,天文台的报告显示,2022年是有记录以来最暖的年份之一,在提起的几个特殊日子里,郑糕糕出生的那天,是香港全年最冷的一日。
真有意思。郑糕糕在全年最冷日出生的孩子,抱着、吻着都像个小火炉,温暖柔软得不像话。
在南京这半年,学业的忙碌像一块吸水海绵,吸走了所有多余的情绪,让他几乎没有时间去回忆过去。
有多久了?他有多久没这样清晰地想起郑糕糕了?
郑沅从手机里翻出旧照,那张肉嘟嘟的小脸轻易让他心头一软,随即又忽然想起,郑家灿的生日也快到了。
或许因为郑糕糕,或许因为郑家灿,久违的痛楚攫住了他。
夜色浓稠时,郑沅熄了屏幕,吃下安眠药,蜷进在被子里,如同受伤的困兽,沉沉进入一场不愿意醒来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