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沅正在整理行李,听到这话停下动作,默默地看着她。
“其实今天的争吵只是一个爆发点,我们之间早就存在很多问题了。”爱丽丝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威尔逊是个很好的科研伙伴,但他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恋人。价值观的差异、对未来的规划、甚至连生活习惯都不合拍……我们试图说服对方,但最终发现这是徒劳的。”
她抬起头看着郑沅:“以后我们还会一起工作,但只能是同事了。”
郑沅静静听着爱丽丝的诉说,偶尔轻轻地点点头。
“Chris,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懂。”爱丽丝带着一丝过来人的语气,仿佛在自言自语,“爱情并不像我们研究的冰川数据那样可以量化和预测。有时候即使所有条件都看起来很完美,但就是走不下去。”
郑沅默默地听着,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在香港的郑家灿。
自己确实真的无法完全理解爱丽丝在恋爱中的烦恼——情侣之间分手的理由竟然有这么多,观念不合、未来规划不一致、生活习惯的摩擦……
而过去他和郑家灿之间,似乎连争吵都很少。可能是郑家灿对自己太过包容。
所以即使到了现在,郑沅依然对他念念不忘,有空的时候就想要回到香港,回到他身边。可是,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犹如脚下这片冰川——冰冷、坚硬,并且永远不会消融。
想到这,郑沅变得和爱丽丝一样悲伤。
本打算邀请郑沅毕业后加入队伍的领队站在门外,不解地看着房间里两个同样神情沮丧的年轻人,最终还是没有敲门。
第55章
回到伦敦后,郑沅在公寓里安静地休息了两天。他试图整理在极地两个月的思绪——那些关于冰川、极昼和无尽白雪的记忆还如此清晰,但当他真正坐下来回想这段经历时,却发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他对极地研究的兴趣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浓厚。
或许是因为在冰原上被遗忘的那次经历,让他开始质疑自己选择这条道路的初衷。
在休息两天后,除了那支录下他零碎想法的录音笔,郑沅将详细的观测笔记仔细地整理成册,借给了同专业的同学参考,并问起有没有工作推荐。
“这么详细的记录,你真是太用心了。工作的话……”同学想了想,“正好有个不错的机会,法国外贸银行在招ESG气候顾问实习生,你的背景很符合要求。而且我记得你的爱人在巴黎?这份工作说不定正合适。”
“最近吗?我还想休息一下。”尽管这份offer里人工安排的痕迹很轻,但郑沅还是下意识怀疑。
“抱歉,我只是觉得这份工作或许正好可以作为缓冲。”同学察觉到他的倦意,“那就算了。”
郑沅脑海中闪过自己这两天无事可做待在空荡荡公寓里的情景,便改口道:“你说得也是,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不如先找份工作做着,也好打发时间。”
很快,郑沅便开始了在法国外贸银行的实习工作。
这份工作与他在北极的艰苦科考生活截然不同,工作节奏并不紧张,甚至可以说有些清闲,每天只需要处理一些ESG评估文件和气候风险数据,的确是一个理想的过渡性工作。
但入职仅仅一周后,郑沅就收到了来自上级的新工作安排——他需要跟随团队出差,前往香港分行,协助评估一项重要业务合作的整体ESG风险状况,并监测该项目在亚太地区的投资活动是否符合集团相关要求。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Chris。”部门主管莱昂在会议室里对他说,声音平淡而职业,像在宣布一项再正常不过的日程,“香港是我们在亚太地区最重要的业务中心,你的亚洲背景会很有帮助。”
就这样郑沅比自己预想的更早登上了回港的航班。
他提前团队三天出发,选择了一条辗转的路线,没有直飞香港,选择中途在一个干燥的北方城市落了脚——他决定去看看岳南星。
这个初夏的北方城市,空气干燥而清澈,与郑沅待过的几个城市都截然不同。而时差像一层薄膜,将他与这个崭新的白日隔开。
郑沅彻夜未眠,无精打采地看着窗外白花花的日光,心里空得发慌。
距离上次见到岳南星已经好几年,记忆母亲的形象似乎也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她冷淡的表情和身上的香气。至于她的具体住址,郑沅也不知道。
不过上次除夕夜见面时,岳南星选择吃年夜饭的地方应该离她家不远。
郑沅打开手机地图,搜索着酒店附近的小学。北方的城市布局疏朗,学校与学校之间,隔着大段马路街区。
挨个寻找需要不少时间,但郑沅没什么非找到不可的执念,像抛一枚硬币,正面就找,反面就算了。
最后郑沅随意选定了三所小学,打算一一碰碰运气。
下午三点半,第一所小学门口已聚集不少接孩子的家长。郑沅站在过街天桥上俯瞰人群,当他漫不经心地扫视那些等待的身影时,一眼就认出了岳南星。
在灰扑扑的人群里,她像一张被水浸过的旧画报,颜色是淡的,轮廓却分明。
她依然那样美丽白皙,穿着一件很长的防晒衫,像一件轻柔的茧,将她包裹在一种与世无争的平静里,郑沅记忆里那点刀锋似的锐气,被岁月磨钝了,浸在一种温吞的、属于北方的安稳里。
郑沅从天桥走下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岳南星身侧。
身旁毫无征兆地落下一片阴影,岳南星下意识侧过头,当目光触及对方苍白的下颌时,身体像被一根无形的针刺了一下,整个人都绷紧了,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郑沅摘下墨镜,露出整张脸。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不算好,两个月的极地科考,让他像一株在永恒白夜里徒长的植物,瘦削,苍白,带着一种不见天日的透明感。
但岳南星如此强烈的反应,一滴热油溅进冷水,反而把他心底那点沉寂已久的顽劣给激了起来。他嘴角勾起一丝凉薄的、几乎称得上恶劣的笑,声音轻得像耳语:“妈咪。”
下课铃恰在此时响起,尖锐刺耳。岳南星的视线在郑沅和校门之间仓皇地跳跃。
郑沅假装不懂她的不安,说:“我看了你是一个人才过来的,妈咪,见到我不高兴吗?”
岳南星目光复杂地看着郑沅,像是在确认眼前这个青年究竟是记忆里的幻影,还是真实存在的麻烦。片刻后才恢复了些许镇定,语气带着疏离和警惕,问道:“你来做什么?”
“你大概不在乎我的死活,”郑沅耸了耸肩,“但我总得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第一批孩子已像出巢的雏鸟般冲出校门。
岳南星顾不上他话里的刺,压低声音,又急又快地说:“不管你是好心还是假意,你看到了,可以走了。我要接我儿子,不想让他看见你。”她刻意加重了“儿子”两个字。
换作从前,这足以刺痛郑沅。可现在,郑沅只是静静地看着神色紧张、极力想要维护自己平静生活的岳南星,收了笑,语气也变得平直:“我有事问你。”
见郑沅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周围一些接孩子的家长也开始注意到他们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岳南星脸色一沉,语气冰冷地说:“你先上我的车。”
*
洪巍刚拉开车门坐上后座,就看到副驾驶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他愣了一下,好奇地问道:“你是谁?”
“你好,”郑沅侧过头,对他笑了笑,“可能是你的家庭教师,你妈咪今天面试我。”
暑假将至,这个理由天衣无缝。洪巍立刻信了,苦着一张小脸望向母亲:“妈,真的吗?”岳南星透过后视镜,与郑沅那双带笑的眼睛对上,只觉得一阵无力和恼火。她迅速移开视线,语气生硬地说:“系好安全带。”
一路上,洪巍好奇地悄悄打量着郑沅。
这个哥哥漂亮得有些不真实,五官精致分明,皮肤却白得像上好的瓷,透着一种病态。尤其那双眼睛,眼尾微微挑起,总觉得在哪儿见过,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但他应该不是本地人,他的普通话里夹着一丝柔软的南方口音,像糯米,听着黏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