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沅走到树下,接住一片潮湿的花瓣贴在郑糕糕额头上,让他自己先回去喝口水,然后转头邀请林孝炜进去坐坐。
“郑家灿呢?”
“去澳洲出差了。”
难怪郑沅会答应和自己见面。
看着郑糕糕小小的身影跑进大门,林孝炜认真地问:“你现在同郑家灿怎么样了?”
“很好啊。”郑沅摸着粗糙的树干,仰头看着树冠。
虽然昨天有些失眠,在梦里见到眉眼凌厉严肃的郑家灿。是郑家灿工作时的样子,在他年少时,见过郑家灿运筹帷幄的冷静,也见过郑家灿面对背叛和愚蠢时毫不掩饰的怒火。那些心中盲目的崇拜和想要靠近的渴望,让他焦灼不已,既害怕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又拼命想帮到他。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能做,醒来只有灼心的无力感。
在郑沅看着大树失神时,林孝炜心想为了郑家灿,这两年就待在这里,都不敢在外面怎么露面是吗?
郑沅一开始就察觉到林孝炜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
本以为林孝炜能主动联系,是因为原谅自己,可是这人眉心紧皱的表情不像是释然,也和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一点关系,总之看不懂。
郑沅主动问:“Vic说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林孝炜问:“你有想过你们的以后吗?”
“就一直在一起。”
“像现在这样?”
郑沅点头,一脸理所当然。
林孝炜表情凝重,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生活已经过了两年,郑沅竟然还能接受?
“你知道你这样对郑家灿来说算什么?”
林孝炜说话向来刻薄,郑沅不想老朋友一见面就发生语言、甚至肢体冲突,便自己说了下去:“其实呢。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应该像……一件食物?不是日日必需的白饭,而是一道卖相靓、高油高糖的甜品。”
对于份清奇的自夸,林孝炜没有搭话。
郑沅触摸着树干,半开玩笑地说:“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一棵营养不良的树,怎么都长不高,拼命想向他证明自己也能扎根。现在才想明白,我就是个小甜品。”
林孝炜唇边泛起冷笑。
“因为不是正餐,所以是偶尔满足口腹之欲的惊喜。像郑家灿自律又健康的人,也会馋这一口。”郑沅的语气平静,“但这东西,上不了台面,更不符合健康准则。所以就算再喜欢,总有一天,也是要戒掉的。”
“Vic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不仅是林孝炜,郑家灿身边很多人也是这么看待不健康、保质期不长的郑沅。
郑沅也是昨天才明白,两年前郑家那群长辈看自己的目光,是真的在替郑家灿不值和心疼。
林孝炜反问貌似清醒的郑沅:“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这两年你就学会了这些?”
“也不是,就是昨天才想到的。”郑沅眼尾一挑,带着和花瓣一样的艳色,看不出半分沉重,反而轻轻松松说,“反正都是当点心,就要做那个最甜、最腻、最让人上瘾的。”
林孝炜不知该夸他心态好,还是该骂他不清醒,最终只说:“随你怎么想。但以后,别再对郑家灿那么逆来顺受。”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逆来顺受”沾上了关系,但林孝炜眼里的自己似乎就是很可怜。郑沅就没计较,只点点头。
林孝炜看他的样子,更觉得这都是郑沅这两年学会的“隐忍”和“体贴”。
“想一直和他在一起,”林孝炜的声音压低了些,“就把人看紧点,别他做什么你都点头接受。”
郑沅还是不明所以,但仍旧点了点头。
林孝炜看他那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先答应再说”的清澈模样,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只好把话挑明:“你知道马嘉琳吗?”
上周招待会后,林孝炜特意让人查了马家,总算理清楚了两个马家的关联,还有郑家的意图。
虽然不确定他们两兄弟到底是谁在追马家的千金,但他很清楚马家背后的政治资源对郑家的商业版图意味着什么。
郑沅茫然说:“你是不是误会了?”
“有没有误会我不知道,但是希望你自己长记性。”林孝炜冷冷提醒郑沅,“他和我姐不就是你以为自己误会了,结果转头他们就宣布婚讯了吗?”
郑沅哑口无言。
“不要总是替他着想,去找他找点麻烦。”林孝炜说,“让他知道,甜品吃多了,也会坏事。”
郑沅总算明白了林孝炜今天来见自己的意图,心里有些触动:“Vic你今天来就是想提醒我这些吗?”
“不是。”林孝炜冷脸说,“还想来看看Rice ball。”
郑沅心想,我们Rice ball真的人见人爱。大方地说:“那我再把他叫出来。”
“不用,我走了。”
林孝炜上前,给了郑沅一个短暂而用力的拥抱——一个属于他们少年情谊真正的告别拥抱。
第70章
墨尔本阴郁的傍晚,冷气沉沉流淌在窗外,视频另一端是港岛无风无雨的燥热夏夜,脸颊上沾着红色水彩的郑糕糕凑到镜头前,向郑家灿展示了自己今晚的画:“Daddy,look.”
“这是什么?”
“Race car。”
看着分辨不出赛车形状的色块,郑家灿目光平淡,语气却温和:“好像,BB好棒。”
得到肯定,郑糕糕高兴地低头为他的作品署名。他身旁的郑沅也跟着举起自己的涂鸦,像另一个等待点评的小朋友,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郑家灿。
“你画的又是什么?”郑家灿问他。
郑沅唇角弯起:“郑生你呀。”
正埋头签名的郑糕糕闻言,好奇地趴在桌上,伸长小脑袋去看郑沅的画——一棵枝干挺拔的大树。他又转头看看视频里眉眼英挺的爹地,困惑眨眼。
“神似,神似就得啦。”郑沅说着,又在画上添了几笔细节,重新展示。
这次郑家灿面不改色地配合他:“嗯,画了领带,有点像了。”
郑沅认可点头。
只有没有看懂的郑糕糕指着那棵树,软糯糯地问:“Daddy?”
“是呀。”郑沅指指他的画,笑眯眯的声音带着哄劝的甜意,“BB,画画呢分流派的,抽象派就是这样,脱离传统,从另一种角度表现出来。你看——”他又在大树旁边画了一朵小小的、五片花瓣的花,“这个就是Rice ball。”
郑糕糕懵懵懂懂,他看看那棵不像爹地的树,又看看那朵不像自己的花,求证的目光看向了屏幕里的权威。
郑家灿说:“是这样的。在CoCo眼里,BB像花一样好看,所以是小花。”
郑糕糕明白了,仰头对着郑沅笑得眯起眼睛,颊边甜甜的小梨涡也被抿了出来。
这堂即兴的“美术课”结束,工人抱走郑糕糕去洗手洗脸。郑沅低头收拾着满桌的工具,屏幕那边的郑家灿也垂下眼,利用空隙,回复了几条讯息。
画笔、颜料、绘本都一一归位,郑沅单手撑着半张脸,看向屏幕里眉眼凌厉严肃的郑家灿,刚刚还笑意盎然的眼睛覆上阴霾。
“爹地去世前,是不是见过你?”
“你不觉得奇怪吗?爹地见过你之后,就改了遗嘱。”
“想一想你又为他做了什么,你不觉得你已经欠了他好多了吗?”
……
所有问话的答案,都像烧红的针,刺进郑沅的良心。
郑沅一直以为自己是郑家灿的软肋,是个在过去真相背后依然可以被无尽包容的例外,直到昨天他才知道,自己更是郑家灿的“原罪”。
于是郑沅又变回了许多年前的那个自己,在那份盲目崇拜的仰望之中,交杂着焦灼的无力感,一呼一吸间都是钝痛。
“累了吗?”家灿处理完手头的事,目光重新落回郑沅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