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冰冷又刺痛。
郑沅眨了眨挂着泪霜的眼睫,心想,下雪了。
作者有话说:
小弟揣着大红包回去告诉妈妈,自己看到了个特别好看的哥哥,像妈妈一样好看。
第36章
回到南京后,郑沅脱下外套时从兜里摸到意外的“回礼”——一块儿童手表。
想起临别时那个踮脚往自己口袋塞东西的小豆丁,郑沅猜到是自己往小孩兜里塞红包的时候,小孩礼尚往来,往他衣服兜里放的。
这块跟着他一天一夜的手表上没有未接来电,看来失主并不着急。
但郑沅闲得无聊,指尖摩挲着表盘,想象着岳南星听到自己声音时的表情,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靠在窗台边,郑沅拨通了手表上备注是“mama”的号码,开口时声音轻柔,尾音散在呵出的白雾里,“妈咪。”
电话那头,仿佛被这个称呼烫了一下,岳南星的呼吸微微顿住。开口时,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疏离,既不意外,也不惊喜,像是在和一个普通的陌生人说话:“寄个到付件就行。”
“你把地址发这个号码上。”
时隔几年,他们母子再次说上话,竟然是这样。
或许是围观了这个世上仅剩亲人的幸福后,郑沅的心情格外阴冷潮湿,他不愿意就这样挂断电话,打破沉默继续说:“不问为什么是我捡到弟弟的手表?”
岳南星反问,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和不信任:“你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郑沅看着窗外,南京冬日特有的萧索感扑面而来,而他也在窗玻璃上看清映出的自己,并不像父亲,却十足的像不爱自己的母亲。
这么多年没见,郑沅还是记得她的模样。
尽管岳南星漂亮而愚蠢、易怒又易喜,活得任性自我的,但郑沅依然爱自己的母亲。
这个时候郑沅才肯在心底承认,不愿意挂断这通电话并非来自己的不甘,他只是想和岳南星多说两句话。
郑沅轻声说,“只是来看看你。”
“是吗?”岳南星似乎把郑沅的问候当作了某种迟来的报复,筒里传来一声她短促的嗤笑, “是想来看我笑话?”
郑沅说:“不是。难道你不想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岳南星满是讥讽:“我不需要你带着郑家灿来告诉我,你平安富贵地长大了。”
郑沅眉梢狠狠一跳。
岳南星又了然地冷笑:“岳沅,我早就说过,我不沾你的‘光’,你也别打扰我。昨天你带着郑家灿找上门是什么意思?他把我儿子吓到哭,我老公还问他是谁……你知不知道这让我很难堪?还是说你一定要看到我过得不好你才满意吗?”
像是有看不见藤蔓缠绕上他的喉咙,声音、氧气和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无数锥心地疑问:除夕那天,郑家灿也在吗?他什么时候跟着我的?是从南京出发的时候,还是在南京时?他一直都在吗?
忽然除夕的雪在记忆里倾覆:城市中的烟火明明灭灭,小男孩抱着红包转身寻找家长,而他身后,黑色大衣衣角掠过砭骨寒意的阴影…
郑沅难以呼吸般地蹲下去,紧紧按住胸口,好像那里有一个洞。
“我不欠你爸爸,我更不欠你,你……你怎么了?”似乎是再察觉到郑沅沉默的异样,那话那头岳南星停下了她不安地指责。
郑沅握紧了手中电话的指节泛白,问:“昨天郑家灿对你说了什么?”
岳南星谨慎地不作回答。
郑沅木然说:“放心,他现在不在。有他在,我不敢认你。”
岳南星冷笑:“郑家灿知道你这么聪明吗?”又带着一丝古怪问, “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妈咪你在关心我吗?”
“我知道郑家每年都有家庭旅行,郑家那些人一定像当初围着郑太利一样围着他,但是他昨天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原来如此,所以就算是岳南星,也在惶恐后,回味到了不寻常。
郑沅忽然低笑起来,脸上被泪光割出明暗交错的裂痕,说: “妈咪你原来你不担心我。你只是好奇郑家灿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原因你会猜不到吗?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在香港做人的玩物吗?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怎么讨主人欢心不正是你最清楚的吗?”
岳南星的声音伴随着瓷器迸裂声:“够了!岳沅!”
不够,郑沅太痛了,这种痛已经不能被他对母亲隐蔽又可悲的依恋治疗。他想伤害这个抛弃他的母亲,也想撕开自己的伤口。
“可是妈咪,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他在一起了。”从来不敢和人说的秘密终于说出口,郑沅眼尾猩红,声音带着解脱的快意和绝望的疯狂, “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香港的潮湿海风、野火般的占有欲、抵死缠绵的午夜……记忆如刀片切入皮肉,郑沅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破碎的笑声,“但是我们分手了。在我离开香港前。妈咪我和你一样,被赶出香港了。”
在郑沅的笑声中沉默良久,岳南星的声音冰冷而刻薄:“我真的想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妈咪说得对。” 泪水滑进上扬的嘴角,郑沅挂断这通只剩下宣泄的电话,将手机扔在地上。
他十八岁皮囊下有看不见的旧伤汩汩涌出伤口,又像个没长大的幼童,因为同一次失去泪流不止。
他不知道郑家灿为什么来,又在自己身边待了多久,郑沅虽然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在意,但他心底某个危险的开关被打开了。
可是郑家灿心软和陪伴仿佛只有那一晚,郑沅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出现在自己周围的痕迹。
在开学前的二月中旬,郑沅独自去了藏北,在那曲草原观察雪暴移动路径与风力堆积形态。虽然有惊无险,但追完雪山旗云后郑沅就高烧不止。高烧模糊了现实和幻觉的边界,郑沅时而坠入深不见光的冰窖,坠入郑家灿那双永远看不透的眼睛;时而又像是蜷在满是郑家灿气息的怀抱里,郑家灿宽厚温暖的掌心贴在他的脊背上,安抚着他颤抖的肩胛,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最痛的是半梦半醒间,郑沅早已摇摇欲坠的平静和忍耐被这次生病击穿,失去郑家灿的痛苦在平静的表面下疯狂蔓延。郑沅放弃尊严和底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回香港,要郑家灿和自己一起沉溺在那段无法挽回的过去,双双溺亡。
但是他偏偏又总是想到荣书灵,同样是母亲,荣书灵珍爱骨肉悉心培养,连同郑沅也被善待,希望他独立,希望他成长。
在荣书灵悲悯的目光里,郑沅那些危险的占有欲和自私的偏执重新溃烂,他也在失控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这些难以言说爱欲与怨恨让郑沅像是喝了一剂慢性毒药,在上瘾的阵痛里选择了恨郑家灿。
他恨郑家灿的决绝和冷酷无情的姿态,更恨郑家灿不仅牢牢牵制郑沅的一切,还轻易地就掌控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是郑沅自己也依赖这种掌控。就像是像濒死的藤蔓,把黑暗中伸来的枝干当做了生命的支点。
郑沅开始复苏、开始生长,开始自我欺骗,哪怕知道郑家灿不可能再出现,依然寻找对方无处不在的证明。
当凛冽的寒冬缓缓离去,春暖花开的四月,郑沅向学校请了假,去往上海。——在第二天林孝炜将迎来重回赛车围场的第一场比赛,郑沅带着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应邀前去观赛。
和林孝炜的友谊,郑沅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在香港的一切都是郑家灿给的,离开了香港,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不打不相识的林孝炜,是个难得的例外。而且走出父母离世阴影的林孝炜比以前成熟稳重了许多,对郑沅似乎还怀有一丝丝歉意。这次不仅邀请郑沅来看比赛,还大包大揽了郑沅这次的行程,面面周到。
以前打架的事郑沅没放在心上,但他还是决定利用林孝炜给的这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