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yle。”叫住了满腹委屈的郑家凯,郑家灿侧首看向郑启朗,目光带着警告。
这对不像父子的父子对视之后,郑启朗先选择了回避,问:“Albert你以为你会比我做得更好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郑沅一眼,眼神复杂难辨,“至少,你妈咪不恨我。”
像是冷风吹拂过耳垂,郑沅莫名其妙地看着郑启朗,心想:你怎么好意思?
郑家灿听完郑启朗的话,神色未变,转头对郑家凯吩咐:“Kyle你同他车先返大宅。”
“Chris呢?”郑家凯看下大哥又看下郑沅,明白过来,便不由分说地拉过郑启朗,边走边说,“你不要在今天搞事。哥哥心情也好差……”
郑启朗被郑家凯拉走后,墓地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整个世界都沉寂了下来。
郑沅缓步走过去,站在郑家灿身旁,不确定他是否还需要一段独处的时光,便默默在墓碑前站了一阵。
天上悄然落下如丝如缕的小雨, 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这片寂静的墓地。
郑沅觉得有些冷,掌心覆上郑家灿冰凉的指节,牵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细雨无声地落在他们的西装外套上,凝成细小的雨珠。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鞋跟落地的清脆声响,郑沅扭头,看到在蒙蒙细雨中郑启文,——郑家灿的大姑,正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不远处。
郑沅下意识抽手,身侧那只被松开的手像是条件反射般扣住他的手腕。
郑启文似乎被眼前的场景惊到,脚步微微一顿,后退了半步,但很快稳住了神色,朝他们走来:“Albert拿着伞。”离开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郑沅。
直到姑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郑家灿才松手,郑沅顾不上腕间红痕未消,满脑子都是郑家亲情有瑕的旧闻,担心刚刚的一幕会给郑家灿带来看不见的危机。
“走了。”
“马上。”郑沅回过神,对着墓碑三鞠躬,转过身,发现郑家灿一直将伞面倾向自己,他的左肩外套被雨水洇出了十字花纹。
看眼撑伞等候的郑家灿,雨雾像是在他眉眼间筑起疏离冷淡的屏障,方才在墓前短暂交错的体温,此刻像落在石碑上的雨,转眼就了无痕迹。而他倾斜的伞,似乎这都只是出于教养。
在走出墓园时,郑家灿神色愈发冷峻疏离。他在母亲墓前所有的脆弱与温情,以及郑沅给予他的那一点微薄的温暖,也都留在了原地。
荣书灵的遗嘱公证那天,只用了半天时间,但处理杂事和法务交接,郑家灿一直到晚上才回家。
他刚在餐厅倒了半杯助眠的威士忌,郑沅正好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空水杯,似乎是出来找水喝。
“还未睡?”郑家灿后腰抵住酒柜,修长的手指掐着酒杯,冰块在杯壁凝出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嗯。”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走廊的壁灯洒下微弱的光。
郑沅在郑家灿身旁倒水,感受到郑家灿身上带着从外面沾染的寒意,透过睡衣,冷冽的气息和郑家灿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丝丝缕缕地侵入他的肌肤。
郑沅说:“天文台说季候风转向,明日全港转晴。”
听了这无关紧要的话,郑家灿不动声色地抬眼看着郑沅。像是和以前一样,高高在上的主人在忙碌一天回家后,撞见等待送上问候的宠物。郑家灿似乎笑了下,很淡,几乎看不出来。
郑沅神情微变,在墓园没敢问出的那句“你为什么没有松手?”差点就脱口而出。
但就算是在外面所有事情都暂告一段,郑沅现在还是不敢打破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
郑沅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问:“你还好吗?”
郑家灿没回答,反问:“在南京还习惯吗?”听起来像是家长的例行问候,又像是不太熟悉的朋友之间的寒暄。
半杯凉水入喉,郑沅平静说:“还行。”
郑家灿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冰球在威士忌杯里发出细响,
双手捧着水杯的郑沅闻声看向他。
郑家灿目光目光沉沉地落在郑沅身上,等待着他的下文。
郑沅打破沉默:“不问点别的吗?”
郑家灿目光落在郑沅侧脸,问:“什么时候穿的两个耳洞?”
郑沅忍住下意识地想去摸耳垂的动作,淡淡说:“忘了。”
刚说完,握紧了水杯的十指指节更加泛白。——郑家灿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耳垂,冰凉的触感让他心脏一颤。
郑家灿只是轻轻一捏,确认了他的耳洞,便很快放开。但郑家灿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耳垂上,灼烧感像是在黑暗中滑燃了一根火柴,短暂的光芒照亮了周围蛰伏的、庞大而危险的感情。
担心自己做出奇怪的举动,郑沅慌张说:“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随后几天里,持续的晴日里维港浮着层金箔般的阳光,葬礼带来的阴霾被渐渐驱散,外面的暗流涌动,也渐渐被表面的平静所掩盖。见过几位朋友,留在香港无所事事的郑沅和丁叔提起,自己回南京的计划。
翌日,郑家凯匆匆赶来找到郑沅,不由分说地要郑沅搬去自己家住。
妈咪去世了,大哥是不可能回家住,但是他也不想剩下的假期单独面对郑启朗。
“可是我明天就准备回南京了。”郑沅有些犹豫。
郑家凯脸色骤变,眉头紧锁:“走?妈咪才落葬多久?而且还未过年,你就走?你把这里当什么了?我知道你从小听不少闲言碎语,但我都被人骂不少,难道因为别人,你连兄弟都不要了?”
他语气中孩子气的蛮横与不易察觉的委屈让郑沅的眼眶瞬间发热。
郑沅知道,郑家凯和郑家灿不一样,在母亲离世后的这段时间里现在需要人陪。
可是他不能告诉郑家灿的亲弟弟,自己无法再若无其事地和郑家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他的感情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将他、将现在的平静炸得荡然无存。
郑家凯霸道说:“你唔准走,哥哥又忙,现在其他人我都信唔过。”
郑沅鼻尖泛酸,怕自己忍不住答应郑家凯,垂下通红的双眼。
触及郑沅泛红的眼眶,郑家凯突然泄气,他最受不了郑沅这副模样,便软了语气道:“得啦得啦,话你两嘴就扁晒口扁扁,讲你是我家小妹,仲死口唔认。”
郑沅硬邦邦说:“我没不高兴。干嘛这么信得过我?”
郑家凯道:“我是信得过我自己!而且大哥、妈咪也都把你当自己人,他们不会错的。对了,妈咪有给你留东西。”
郑沅愣住:“荣太留给我的吗?”
“大哥同你收埋咗。妈咪说,如果你回来就交给你;如果你唔想返香港,就让哥哥keep住。你放心,哥哥唔会吞咗你的东西。”郑家凯语气一转,孩子气地威胁道,“东西收在汇丰保险箱,你留下就物归原主,但是你走咗,就冇你份啦!”
生怕郑沅跑掉,当天郑家凯就带着郑沅去他家住了一晚。到第二天,郑沅再三保证不会离开香港,郑家凯才勉强同意让郑沅回去拿衣服。
带着一月的湿冷山雾,郑家灿在傍晚回家,就正好和拖着行李箱穿过玄关的郑沅撞个正着。
郑家灿扫了一眼行李箱,问:“去找Kyle?”
郑沅摇头:“我要回南京了。Kyle那边你同他讲一声。”
郑家灿定定地看着郑沅,眼神深邃,让人捉摸不透。片刻后,他语气冷淡地说:“让丁桥给你安排司机。” 还提醒穿着短袖和牛仔外套的郑沅,“南京现在气温不到十度。”说完就要照常上楼换衣服。
郑沅定定站在他身后,咬了咬牙,也提醒他: “郑家灿我的东西你还没给我。”
郑家灿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东西?楼上你的衣服?”
在相安无事又客客气气地住了半个月,仿佛他们只是陌生人的郑家灿第一次提到他们的过去。郑沅心跳停滞了一瞬,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在衣服下发抖,压抑着声音的颤抖说:“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提起我在上面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