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尔斯跟着艾德蒙背后进房,对方不单头部受伤,走路还一瘸一拐的,需要靠拐杖来支撑重心,显然右腿也没逃过一劫。
医院的病房都是一片洁白的颜色,伯德已经见惯。他随手关门,站去贾尔斯的身侧。
“你们怎么来了?”艾德蒙脸色苍白,身形相较从前肉眼可见的消瘦,他坐到床边,把拐杖挨放在床首的矮柜,再慢慢把受伤的右腿先抬上床,“很抱歉,以这样一个残相见面。”
艾德蒙语气听上去仿佛是故作轻松,贾尔斯品出几分强颜欢笑的味道,他没有拉过附近的椅子坐下,站床旁俯视说:“你是怎么受伤的?”
艾德蒙扯过保暖的棉被盖住两条腿,就着枕头倚靠床架,仰着下巴看贾尔斯,“夜里回家被人在客厅埋伏,幸运的是子弹打偏,擦过颅骨外侧,至于这条腿,逃跑时从二楼跳下摔的,还要休养一段日子。”
“那警探先生的运气真不错。”贾尔斯双手插在大衣的衣兜,“抓到凶手了吗?”
“没有。”艾德蒙向前方看,能活下来就算是十分万幸了,他回忆说,“客厅没有开灯,是在我开门后进门的瞬间开的枪,也庆幸灯没有亮,否则第一发子弹就不是擦过我的脑袋那么简单了。我本欲往回下楼的,没想到有人早已跟进来,慌乱中我只能躲进卧室,然后就这样了。”
“二楼的高度能把你摔成这样吗?”贾尔斯也曾从二楼跳下,会点身手的人知道如何着地能减小伤害,即便不慎也仅仅是扭到脚。
闻言,艾德蒙干咳两声,嗓音略小地说:“被路过的汽车撞到了。”
贾尔斯旋即不给面子地笑漏了声,“是该夸警探先生运气不错,还是该感慨世事无常。”
“正因为被撞,才有机会得救。贾尔斯先生要是来取笑病人的,你不如请回。”艾德蒙将视线转移到默不作声的伯德身上,“好久不见了,伯德。”
“好久不见,艾德蒙警探。”伯德自进门起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里的男人。
“你的变化不小。”艾德蒙的洞察力极强,这个曾经有过几面缘分的男孩是不敢直勾勾注视着他的,如今不止是样貌有了改变,就连眼神也变了。
“你有怀疑的对象了吗?”贾尔斯截断了他们的对话,放任他们再聊下去,恐怕伯德要开口请警探介入孤儿院失火的案子。
“有。”
艾德蒙抬眸与贾尔斯投下的目光对视。
“谁?”
“圣玛利亚孤儿院的神父,加里韦斯特。”
贾尔斯与伯德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你认为这个神父有问题?为什么?”
“我去找过他。”艾德蒙挑眉,给人一种似乎知道点什么的错觉。
第55章 枷锁(一)
半个月前,艾德蒙无意间从一份整理出的旧报纸上觑见一则格林公爵为资助孤儿院举办慈善晚宴的新闻。新闻的排版并不显眼,被报社编辑在二页的角落。
他拿起报纸看了又看,顿时想起时常跟在布兰温格林身旁的那个叫“伯德”的孩子。
尽管他已经放弃追查当年的案子,但是那位痛失爱子的老赫特先生依然坚持不懈地提醒他找出真凶,并且勾起的好奇心难免令他这个近来没有案子的警探跃跃欲试。
他还记得贾尔斯曾说过,伯德是距离雾都较远的红蘼庄园的小工人,那就和孤儿院没关系,与他揣测的并不一致。可是,沃林顿医院是离孤儿院最近的一家医院啊,况且布兰温格林出现在这里也足够可疑。
因为这位贵族在沃林顿医院门前向他提起过,转院是出于之前的医院离家太远的缘故。当时他没有多疑,毕竟沃林顿的医疗实力也是屈指可数的。现在看来,孤儿院、伯德、布兰温格林三个要素竟然那么凑巧与医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概率角度分析,纯属意外的可能性非常渺茫。
于是与其不断假设他们之间的关联,他不如亲自去圣玛利亚孤儿院一探究竟。
艾德蒙把自行车推上人行道,停在漆黑的铁门前。这时的雾都方开始下起小雪,还没有完全入冬,他衣着单薄,理了理风吹乱的头发,礼貌地敲门,来开门的是面容姣好的修女,看模样年纪轻轻。
“你好,这是我的名片。”他主动递出事先准备的假名片,吐露来意说,“我有意愿领养孩子,可以让我进去看看他们吗?”
伊莉丝挡着门缝,接过名片首先粗略地一扫名字,“范斯劳伦先生。”
艾德蒙微笑地应“是”。
“您是打算从我们这里领养孩子?”伊莉丝再次确认地问眼前做生意的男人。
“嗯,不过要选一选。”艾德蒙一只手在扶着自行车,他胡编乱造着措辞,“方便吗?我是在报纸上看见,特地过来的。”
伊莉丝经过短暂的犹豫,又敞开一些门缝,侧身腾出位置,请客人进门。
孤儿院鲜少有外人到访,更别提是来领养孩子的,她怀疑突然上门的男人另有目的,径直领男人去了加里韦斯特办公室。
“怎么没有看见孩子?”算作孩子第二个家园的孤儿院安静得令艾德蒙感到丝丝诧异。
伊莉丝解释说:“现在是在宿舍休息的时间,他们正在房间里玩耍。”
“原来如此。请问你要带我去哪?”
艾德蒙跟随修女的脚步上楼。
“带您去见我们的神父,他是这里的负责人。”
走上二楼,他们向左边长廊走,到这里艾德蒙仍然没有听见孩子们的动静,一个居住着许多儿童的地方是不可能如此静谧的。
修女止步敲了两下门,旋即门后传出一声“什么事”。
伊莉丝扭动门把手,带着客人步入办公室,说:“有位先生来领养孩子。”
原本低着头,注意力放在杂志上的加里韦斯特抬起双眼,恰巧与对方望向自己的视线交汇。男人戴着市面流行的八角报童帽,穿的是深棕色的格子西服,搭配一双偏旧的皮鞋,上下俨然一副没多少资产的派头。
他审视地站起来,请客人去沙发入座。
艾德蒙读懂神父的眼神,同时,他也在打量对方。对方与接待他的修女格格不入,修女穿的是日常的黑袍,而身为神父却是西装打扮,敞松的衣领歪斜,指缝里夹着一根烧掉一半的香烟,里外都不像是个正经人。
“你叫什么?”加里韦斯特又曲膝坐回自己的座位,继续抽着烟问起来人的身份。
伊莉丝将捏在指腹间的名片递给他,他看着名片的名字念,“范斯劳伦,做面粉生意的。”
艾德蒙泰然地说:“嗯,如果你们需要供应,我可以给你们比市场价更低的价格。”
韦斯特撩下名片,笑了笑,“范斯先生一定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不论何时都不忘记推销产品。你这次来是决定领养,还是暂且先看下有没有合适的孩子?”
“当然是先挑一挑。”
“我还想着提醒你,领养手续的办理需要起码五天。既然尚未选定就先去看看孩子们吧。”
他干脆地吩咐伊莉丝,“带范斯先生到宿舍去。”
艾德蒙对这位韦斯特神父的初次印象并不好,兴许是因为自身的偏见,他不认为神父是面前的模样的,浑身透着一股痞气,毫无作为神父的庄重感。
天气在逐渐变冷,孩子们居住的宿舍关着门。领养前的观察一般不会打搅到他们,这么做才更方便发现每个小孩的不同以及举止上的细节。艾德蒙通过玻璃窗户张望宿舍内,这些孩子都在各自玩着手里的玩具,偶尔相互的交谈也很小声,这样的现象很怪异。
“他们平日里玩游戏也是那么安静吗?”
伊莉丝望向孩子的眸光中有可怜和怜爱,她轻声说:“嗯,他们都是被遗弃的孤儿,害怕会再失去一个容身之所,所以寄人篱下时都特别的小心。”
艾德蒙的眼光在他们中间徘徊,最后定格在一个看上去年长的小孩身上。孩子正在另一扇窗旁翻阅一本书,天光穿透玻璃折射在小小的身板,显得与其他的孩子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