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开微信,他将这段视频发送了出去,转身走远,离开了夏家村。
万水建工的总裁办公室里,张绮年看着手机里的视频,嘴角微微上扬。
这抹笑容既有几分果然如此,又有几分势在必得,更有几分无奈和苦涩,张绮年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必然会发生的,却也是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可就在两天前,夏迩的父亲居然在被抓之前联系了他,希望他能捞自己一把。张绮年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他干了什么,夏父自然是支支吾吾不肯说,于是张绮年就叫司机去查了,这一查,就是让张绮年都不禁咋舌。
知道这人会捅娄子,可没想到这人会捅这么大的娄子。
入室盗窃、酒后闹事,还四处借高利贷,就前两个,一个是赔偿就得十几万,另一个是把人伤了,人家已经出了伤情鉴定,还不一定签和解书,而那些高利贷,就查到的就有三四十万,而那些这里借一点那里借一点的,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数。
摊上这样的一个爹,夏迩是倒了大霉。
张绮年将香烟摁熄在烟灰缸里,从沙发上起身。在这个时刻,他的心情挣脱名为悒郁的网,瞬间大好。
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判断力没有辜负他,给了他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尽管这个结果不怎么美丽,但至少印证了他的判断力。
走到办公桌前,他拿起座机,对照写在桌上的一张便利贴上的号码拨通的过去。几声连接音后,他听到了赵俞琛的声音。
相同的戏码,此刻再次上演。
“是我,赵俞琛,我想和你见一面,是,你可以拒绝,我劝你最好不要拒绝,因为这是关于夏迩的事。”
第61章 上战场
张绮年的道德水平没有高到会扪心自问这是否算是落井下石的地步, 他是个商人,道德向来排在利益之后。公司里放假了,在年前也不得不裁掉一批员工, 此际空荡荡的公司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习惯了孤独,并没有过年的习惯。
静静地等待着, 他揣摩着从松江过来的赵俞琛的心情。
自然, 赵俞琛自从接到那一通电话, 心便如裂帛般撕裂地痛,他当即拨打了夏迩的电话, 无人接听。
各种猜测如电影画面般在脑海里自动播放着, 赵俞琛想了很多的可能性, 可每一个他似乎都不能接受, 也许是对世界的现实性过于有所体会, 他穿上外套, 按耐下所有情绪, 搭车去了市区。
在地铁上,他对自己说,什么都不要想。无论发生什么,面对即可。
在空荡荡、冷冰冰的九号线上, 赵俞琛垂目,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穿着一双旧球鞋,上面有洗不掉的泥点子。那可不是普通的泥点子,而是干了的混凝土。两年前这双球鞋还很新,有一次没来得及换鞋就去了工地,于是工地便给这双一百多的球鞋上留下了用不能抹除的痕迹。
就像少时练习书法时,不小心把墨水弄到衬衫上。那时赵俞琛会觉得, 这也是一种艺术,他的衬衫便是纸张。可如今,这样浪漫的想法消泯了,徒留现实的余晖,冷冷斜斜地照着,没有温度。
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在空无一人的地铁上想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赵俞琛并不是一个沉溺于幻想的人,只是夏迩离开的这两天,他的心顿时空了一块,而张绮年的这通电话,则叫这空的一块突然刮起了寒风。
赵俞琛感到冷。
他瑟缩了一下,闭上了眼,九号线很漫长,他没那么快见到张绮年,便意味着没那么快要奔赴一场不知为何而战的战场。
倒腾了几道地铁,终于在豫园附近出站,赵俞琛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万水所在的大楼,穿过如地铁般空荡亮着绿色灯光的办公区,破开阴暗,在清冷的光芒中,赵俞琛站到了张绮年的办公室前。
推开门,他走了进去。
“如果没有紧急的事情,你需要报销我来这里的路费以及我今天值班的三倍工资。”赵俞琛冷冷地说,眼睛从站在落地窗前的张绮年身上掠过去了。
很奇怪,有那么一刻,赵俞琛在张绮年身上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孤独,行走于世的从容,并不会轻易妥协的决绝。
“没错,今天你值班,无论如何都会赔付你那三倍的工资,但你来这里,路费是绝对值得的。”张绮年神色柔和下来,指着沙发说:“请坐。”
赵俞琛坐到了沙发上,还是当初那个位置。
“今天大家都放假了,茶是我泡的,不如我的秘书小冯,你将就着喝。”张绮年撕开一包烟,递到赵俞琛面前,问:“抽吗?”
赵俞琛看向张绮年:“我来不是喝茶和抽烟的。”
“我知道,你还是不懂得迂回。”
“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
“那我先问你,你伤好了些没有?”
张绮年问得诚恳,赵俞琛却一点一点扬起了嘴角,他并不回答,只是谛视着张绮年,这是第一次,他的眼底完全勾勒出他的形象,在此之前,尽管很多时刻他会看向张绮年,但眼里从来都没有他。
赵俞琛冰冷而戏谑地微笑,沉默就像利剑一样,让张绮年败下阵来。
“似乎我不该问这个问题。”张绮年投降般地说。
赵俞琛注意到了,他今天的态度特别好,如果这是战场的话,这样的态度比剑拔弩张更让人胆寒。因为你不并不清楚有什么在前方等着你。
间赵俞琛的耐心在边缘处徘徊,张绮年索性也不再委婉,他开门见山地说:“离开夏迩吧。”
没有震惊,而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张绮年暗忖,这人还真是聪明得可怕。
赵俞琛什么都没说,起身就要离开。
“赵俞琛,我把你叫过来,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就不想听听理由吗?”
“没兴趣。”赵俞琛径直走向办公室大门。
可他的脚步倏尔停住,因为耳边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喊叫,以及撕心裂肺的哭声。
交织着咒骂、威胁,夏迩的声音是那样单薄,像悬崖上的一根枯枝。
有什么袭来了,像风一样,让赵俞琛抬眼,自顾自地笑了一下,他嗅闻到了命运的味道。
“你应该过来把这个视频看完。”张绮年把手机放到了桌上。
赵俞琛几乎麻木地走过去,将那副令他心痛如绞的画面尽收眼底。屡次他伸出手,好似想要隔着屏幕把夏迩搂在怀里,擦去他的眼泪。可手伸到一半,便悻悻然地收回。
“夏迩家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很大,大到远远超出你的能力之外,本来有些话我不想说,但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赵俞琛,我没必要跟你讲什么客气,如果夏迩跟了我,他不会在夜场里继续干下去,那样的地方,你居然忍得了。”
在赵俞琛濒死的沉默中,张绮年冷笑一声,他看到赵俞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光芒闪动,也不知道是因为手机屏幕闪亮的光,还是因为泪水。
赵俞琛也笑了。
笑自己的一无所知,笑自己的无能为力。
只是,不甘心。
“有什么事,他会跟我讲,如果真的…… ”
“他不会跟你讲。”张绮年生硬地打断了他,“他绝不会跟你讲这些事。”
赵俞琛片刻哑然,是,迩迩不会。
因为怕自己担心,因为怕自己受伤。
是,迩迩不会。
赵俞琛又笑了。
“在这种事上我没有作假的必要,你有人脉,你知道怎么去调查,我找你来,只是为了让你知道,在你得知这些事的严重性后,要做出理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