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绮年软下神色,几近劝慰地说:“迩迩还小,可你不小了,你应该明白这是个现实的世界,我不仅可以处理掉他爹那档子事,把他从夜场里弄出来也是轻而易举。而你呢,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可这个社会、这个社会很现实,想当现实,甚至残酷,为了爱情吃一时的苦,就有吃不完的苦,他不懂,难道你还不懂吗?你自己吃的苦还不够吗?”
“你还能给他什么呢?”
赵俞琛兀地抬起眼睛,凝视张绮年,张了张嘴,好似要辩解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在佘山上的那个日暮,夏迩淹没在灿灿的金光里,好似下一秒就会消失。
而他抓不住。
赵俞琛嗫嚅了一下苍白的嘴唇,然后紧抿,好似一把横亘的刀。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必须维系住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
尽管他早就没有尊严可言。
在张绮年惊讶的神色中,赵俞琛猛地起身,他快步出了他的办公司,冲到冷清的街道上,大口呼吸着。
冰冷的空气刺痛他的肺部,他猛地咳嗽起来。
咳得肺疼,咳得眼睛疼,咳得浑身上下都疼。
扶住一棵梧桐树,他的眼泪大滴大滴无声地掉落着。就在这时,手机却震动起来。
他连忙拿出手机,发现是程微岚。
“阿琛,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程微岚在那边小心翼翼地邀约着。
“帮我查一下,查一下夏迩家里的事,我知道你们有方法,我需要知道,一切……”
“什么?夏迩那孩子怎么了?”
“所以拜托你查一下!拜托……拜托……”
赵俞琛声音带着哭腔,情绪激动,叫电话那头的程微岚都惊讶到一时语塞。
“好。”程微岚冷静地说:“我会尽快给你消息。”
程微岚挂了电话,大年初三的街道上人烟稀少,一阵冷风吹来,赵俞琛打了个哆嗦,突然,他似乎又冷静下来了,他站直身体,朝前走。他的脚步不停,甚至走得很稳当,目视前方,要不是干涸在脸上的泪痕,任谁都看不出这是一个刚刚哭泣过的人。
要说这一刻郁结在心中的是什么情绪,除却痛苦之外,就只有对自己的暗恨。
他恨自己已经了解了这个社会,也恨自己无法再保持少年人的热忱和单纯。
不错,这是个残酷的社会,是个现实的世界。
他这样的人,一开始就不配谈爱这个字。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赵俞琛将自己扔到了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夜深时刻,他接到了程微岚的电话。
尽管程微岚整理了措辞,但她的话依旧击碎了赵俞琛仅有的一线希望。
“的确……很麻烦,他的父亲,身上有好几件案子,还背负了高利贷,总共的话,差不多七八十万,还有他母亲,刚刚脱离了生命危险,还在住院,他还有一个读书的妹妹…… ”
“……”
“阿琛…… 迩迩他,他怎么办…… ”
这些钱,就是程微岚和谢遥都拿不出来,一个人的资产和现金是两码事,他们俩一个刚买了房一个刚换了车,而夏迩所面临的这些事,都是急需用钱的地方。
赵俞琛眼前浮现那样一副场景,夏迩被那些放高利贷的围堵在墙角,他们朝他伸出拳头,他们推搡着他叫他还钱。
多想带走他,一走了之,逃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些债,凭什么让他还……
可是,赵俞琛已经现实无法再欺骗自己,他了解自己,也了解夏迩,夏迩不仅是儿子,还是一位兄长。
让他丢下妹妹和自己走,过上逃亡般的日子,赵俞琛做不到。
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痛苦到胃痉挛,他浑身发着抖,说不出话,电话那头的程微岚发现了不对劲,试探性地问:“阿琛,还好吗?”
赵俞琛咽了咽口水,嘶哑着声音回答:“好……”
“别骗我啊。”
“…… ”
电话那边传来死一般的沉默,程微岚再唤了几句,无人应答。
夏迩永远不会知道在赵俞琛决定与他告别的那个晚上患上了肺炎,高烧四十度,被程微岚发现后,在医院里躺了两天。
他也永远不会知道,赵俞琛在醒来后联系的第一个人就是张绮年,他要张绮年向他保证,救他的迩迩脱离困境,不要让他受伤害。
他永远不会知道赵俞琛甚至叮嘱张绮年,要让他去音乐学院,要敦促他继续学英语,要照顾他脚上曾经的冻伤,要给他买很多漂亮的衣服。
夏迩永远不会知道,赵俞琛并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却在和张绮年的约定下,编造了一个最完美的谎言。
大年初六,夏迩再度被围堵在县医院的时候,他没想到那个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62章 分手吧
张绮年从门后走出来, 压进了夏迩仓皇的视野里。他被放高利贷的人围在中央,如待宰的羔羊。即使如此,他也死死守住病房门, 不让这些人出现在母亲的面前。
在看到张绮年的时候, 夏迩呆了一瞬。
可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张绮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时,放高利贷的光头男又一把推在他肩上, 夏迩撞到墙, 闷哼了一声。
“发什么愣呢!钱呢?!”
光头男不依不饶地靠近一步, 却在刚扬起巴掌的下一瞬就被人从后握住。
“你?!”光头男转身看到张绮年,瞪大了眼睛:“你谁啊?!老子办事儿呢!别碍事!”
张绮年斜乜了他一眼, 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 拍在光头男的胸口上。
“三十万, 够不够?”
“不, 张总, 不要——”夏迩挤了出来, 制止张绮年。
“怎么?宁愿欠这些人的钱, 不愿意欠我的?”张绮年嘲讽地笑,夏迩的眼睫一点一点地垂落,刚想张嘴辩解什么,就听光头男发出夸张的惊叫。
“支、支票?!我靠, 这能兑现?”
“自己去银行问,兑不了,找万水,现在,滚。”
“嘿——你怎么说话的!”一小弟上来就要找茬,被光头男拉住了。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光头男明显看出了张绮年的身份不一般, 万水他没听说过,但放高利贷多年,有实力的没实力的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他的目的是要钱,又不是要麻烦。
横了夏迩一眼,光头男嗤道:“还挺会找关系的嘛!”
虽然打夏迩家的老房子主意失败了,但三十万可比本金加利息还要再多个三四万,不赚白不赚,光头男就想走,却被张绮年叫住。
“忘了告诉你,兑现是有条件的。”
“啊?”
“留下欠条,才能拿钱。”
光头男悻悻地吸了吸鼻子,“哼,知道了!”
一行人扬长而去,张绮年这才缓缓看向夏迩。
“没事吧?”他贴心地为夏迩拍了拍肩上的粉尘。县医院的墙壁年久失修,到了干燥的冬季,墙皮就像人类那贫瘠的自尊,一碰就七零八落地往下掉。
夏迩咬唇,面露难色,问:“你怎么在这里…… ”
张绮年出现的那一瞬间,夏迩的心就莫名一沉,他本该阻挡张绮年,可他向来在张绮年的气势下连声儿都不敢出,大气都不敢喘的。
大概阶层带来的差距让他产生本能地畏惧。人人生而平等的概念,只存在那些坐在高级公寓里抽着香烟喝着红酒不用操心生存问题的人偶尔的心血来潮,成为一项标榜自己的谈资,而对于底层人来说,平等早就是一个触不可及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