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今晚李路明也在,好久不现身的人了,你可得抓好机会。”
“谢了。”
张绮年当然知道何初请来李路明是为了自己,什么慈善晚会,慈善从来都不是慈善晚会的目的。
“过来。”张绮年进门时,转身看夏迩。
夏迩低垂着眉眼走向他,却无视了他凝停在半空中的手。
张绮年也不着恼,牵起了夏迩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臂弯。
“你先陪我,一会我有事,你随便玩。”张绮年自顾自地向前走,并不想看到夏迩脸上那看似驯服实则拒绝的神情。
一开始他觉得有意思,可现在,他腻了。
但今晚他有正事。
璀璨的灯光下,人们互相致意、以不过分热情却也不失温度的微笑相互交流着,张绮年在其中游刃有余,夏迩在一旁木讷地跟着。张绮年对夏迩的表现没有要求,只是如果夏迩在这里落泪,他不介意用自己的方式在晚上好好惩罚一下他。
夏迩足够了解张绮年,在这样让他倍感不适的地方,他努力挤出微笑,状态好到可以让张绮年放心地松开他的手,走向了一位年逾四十的男人。
夏迩注意到,男人在看到张绮年后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却又不动声色地寒暄起来。张绮年端着酒杯风度翩翩,那双平静的眼底却泛着危险的涟漪。
夏迩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他对这里以及这里的人都不在乎。
香槟、威士忌不属于他,鲜花围绕的是这个社会的名士而不是像他这样的边角料,身上昂贵的服饰和首饰压迫着他的神经,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如货品般被卖掉的事实…… 除了耳垂上那对廉价的红吊坠,当他路过一盏镜面台灯看到镜中人时,若不是这对吊坠,他都快要认不出自己。
张绮年无论如何都没能让他取下这对耳环。
他说那是来自妈妈,张绮年才作罢。
可如今,在这样弥漫着高级香氛、被鲜花灯光所簇拥的一个空间内,在来往交错、谈笑风生的人群间,他只想到了那一晚,赵俞琛用指尖轻轻拨弄他的耳坠,笑着问他,这是什么?
这是一滴血。
他告诉赵俞琛,这是一滴血。
可是为什么,这滴血,分明更像泪。
这样廉价的一滴泪,与这里是那么格格不入。
夏迩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把自己卖给张绮年,为什么赵俞琛要代替他做出这个决定?
他抬起头,水晶吊灯让他感到眩晕。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人,在意过他,在意过他的幸福?
巨大的惶惑中,年轻的心灵被火焰灼烧出了激情,叫夏迩笑出声来,他的泪眼映照满屋子的人。他笑得畅快,笑得极美,瞬间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当张绮年从李路明那里套不到任何消息时,他和李路明同时被这笑声吸引,当他回头,他看到了倚在一大束鲜嫩芍药旁的夏迩。
却在对上目光的刹那,他在那双泪眼中看到了恨。
夏迩转身,拨开人群,冲出了宴会厅。
第67章 对不起
赵俞琛是很少做梦的, 以理性为支撑活着的人就算做梦也是那种醒来即忘的健康的梦。可这一天,他的梦蔓延到了午后,还在小火慢煎地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他不知道在这轻飘飘的生活里还有什么可以让他痛, 因为连石砖砸到脚背时, 他都没有吭一声。
可他却在午后无法消解心中的那份痛,说不清缘由, 在四月晴朗的春日里, 他走进建筑的阴影下。
“迩迩…… ”
他捂住心脏, 喊出他的名字。
昨夜的梦,是夏迩奔跑时的那双洁白的少年的赤脚。上海冬天多雨, 他每一次落地, 都踩开一团冰冷的水雾。水雾溅在他那件蓝色碎花连衣裙上, 他的脚掌冻得通红, 他苍白的身体瑟瑟发抖。
他的奔跑不停。
赵俞琛焦急而疑惑地在后面追着, 他心想他要往哪儿去?
少年奔跑不停, 有那么一瞬间, 赵俞琛失去了他的身影。沆荡的迷雾四起,周围一片混沌。赵俞琛内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伸手去抓,却只能抓住虚幻的雾影。
迩迩?!他喊着, 呼唤着,却看不到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痛?
浓雾在赵俞琛的无措中逐渐散开,周围景象莫名熟悉,赵俞琛本能朝前走了几步,只见一根电线杆突兀地压进视野,同时,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我好渴啊……”
赵俞琛惶然回首, 只见那电线杆下,蹲着瘦骨嶙峋的夏迩,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好像在说行行好,给点水他喝吧……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刻……
梦戛然而止,赵俞琛醒来后心闷闷地痛。
一夜的奔跑,却奔向最初的原点,迩迩,是在我的梦里你如此回头,还是在那被人悉心照料的生活中,有片刻的对我的想念呢?
阳光挪移着建筑物的影子,吞噬了赵俞琛的身影。
梦不是真相。
赵俞琛看不到那个奔跑在夜里的少年,他一路奔跑,在梧桐树下流下眼泪,偌大的城市他无处可去,最终在深夜游荡到了西郊的疗养院,夜深了,他被拒绝进入,于是他就在大门口坐了一夜。第二天,他来到母亲的房前,那吴姓女子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挪开了目光。
夏迩张口想喊妈妈,却在房间的镜中看到了那装扮浮华的自己。
很多年前,他的母亲被卖了。
如今,他也被卖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噙泪却固执不肯看儿子的母亲,一把一把抓下固定在头发上的发卡,散落和母亲那如出一撤的鬈发……
“妈,妈,你看看我吧!”
夏迩走到吴识忧的面前,抱住她细瘦的身躯,双膝却仿似有千斤重,叫他不得不缓缓跪地。
“妈,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妈,救我,救我啊!”
吴识忧的身体细微地颤动,儿子在她脚下恸哭着,她最多能做的却只是将那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
她怎么能救人?这么多年,如此婚姻,早就叫这个女人失去爱人的能力了。
她不爱她的丈夫,于是三次怀孕无异于□□后的孽果,她耗尽气血诞下的两个孩子,没有一个是她笑着生出来的,她甚至在产后都不愿意抱一抱他们。
是以她如何去爱这个在自己脚下恸哭、好似与自己走上同一条路的孩子?
也许她是爱他的,可当她身处其中,往往是爱而拒绝的。
夏迩早已习惯了母亲的无动于衷,在哭过之后他感到了强烈的抱歉,在如此安静的疗养院,他打扰了母亲的平静生活。她的身体还没好,而自己却又让她为难。
“对不起,妈——”夏迩爬起来擦了擦眼泪,眼泪却依旧流个不停。
吴识忧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终轻声说:“没什么对不起的。”
“你在这边还好吗?”
“很好。”
“妈,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