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题竹失魂落魄地走在废墟里。他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在想的那件事情有点太满了,挤得其他的事情从脑海里溢了出去。
唯一回神的一刻,是他踩到了一块焦木。
他赶紧稳住身形,如梦初醒般看向前方。
镜头捕捉到了他满眼的怅然若失。
叶风舒都快忘了,打一开始徐行就告诉过他,廖太保不太瞧得上网文大开大合的写法,收着点演他更喜欢。
他看向徐行,徐行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靠了过来,看起来是真的为叶风舒高兴:“很好啊叶哥,你找着情绪了,以后就照这么演吧,我就说你能行的。”
什么情绪?就这么烂的情绪?
你可盼我点好吧。
叶风舒瞪着他,阴阳怪气道:“那可真要谢谢徐老师帮忙了!”
从来系日乏长绳。
日头以九头牛也拖不回来的势头向着张家界的奇峰后落下。
片场的太阳灯已经点亮了,道具组在抓紧最后的时间赶工,已经等了大半天的群演像码头的海鸥,三三两两蹲着吃饭,哪哪儿都是。
为了应付最后的花絮,叶风舒也勉为其难端了份盒饭做道具。
他把肉和菜夹起又放下,除了两条上海青,什么也没送进嘴。小邱当他习惯性挑嘴,送来了一直备着的果切,但叶风舒连看也没看一眼。
拍花絮的工作人员在问那些例行的废话。
“马上就要杀青了,两位老师心情如何?”
徐行也回答着正确的废话:“从围读开始算,今天是我进组的第112天。这一百多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我学到了很多,也认识了很多好朋友。现在的心情挺矛盾的,既想快点把这个作品呈现在观众面前,又有点舍不得这个剧组就这么结束。”
他看向叶风舒,示意该他表态了。
叶风舒哪儿还有心思麦麸,他心不在焉问:“噢,徐老师舍不得这个组什么啊?盒饭好吃吗?拍了一百多天还不够?”
徐行笑道:“挺舍不得叶老师的。”
叶风舒听着反倒只想冷笑:“我有啥好舍不得的啊?我尽给徐老师拖后腿了。”
工作人员听出了火药味,她从取景器后挪出眼睛来,不确定是不是该继续往下拍。
徐行轻轻叹了口气:“叶哥,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叶风舒从未见过如此倒打一耙之人,他转过身,音量不自觉的变大了:“那你呢徐行,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徐行好像被他问住了。
他的眼睛垂了下去,但旋即就像露水滴落后的叶片,又再抬了起来。
他冲叶风舒笑了笑。
徐行的笑容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又好像有一丝苦涩。
叶风舒纵有天大的脾气,也被他笑得没了脾气。
是不是又有点过了?
他看了徐行半晌,不知如何缓和,于是就近把果切端了起来。
想不到该给谁,他朝向那个工作人员:“……哎,你要不要吃个山竹再拍?”
远处星回节的篝火已经架起,道具老师泼了油,把点燃的引火炭丢了进去。
火星飞腾。
除了两位主演,现场几乎所有人都火焰被吸引了注意力。
最后一场戏要开始了。
第38章 丘井狂象
温题竹和越清臣坐在高高的秸秆垛上,看着远处的凡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年轻的情侣呢喃细语。父亲把孩子扛在肩头。乞丐如座上宾般从富人碗里饮酒。就连白天才打了一架,把主角也牵扯了进去的恶邻冤家,今晚也暂且算了,凑在一起抽一筒水烟。
温题竹百无聊奈,第一百零一次问师弟,你就真不想过去玩玩吗?
越清臣摇头,眼前的场景只让他齿冷。
这夜终将会过去。
第二天早上,祈福的篝火被扑灭后,青石板上只会污水横溢,弄脏行人鞋子。情人劳燕分飞,咒骂还不如不曾认识。父母流干血汗也喂不饱他们那一大窝嗷嗷待哺的崽子。乞丐躺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淹死在臭水沟。那对邻居就因为半尺的院墙,还会恨上对方几代人。
人生如旷野,旷野遇疯象。
人这一生注定孤立无援,就仿佛悬在百丈峭壁外的藤蔓上,下有龙蛇,上有狂兽,而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老鼠正在咬着这根细细的藤蔓。
藤蔓的伤口渗出一滴蜜汁,这般危及的当头,人却只惦记着伸出舌头,去舔那一点甜。
何其贪婪卑贱,何其痴愚颟顸。
修道求长生,为的就是再也不受这样的苦。
温题竹笑着反问:“可为什么不舔呢?是甜的啊!”
若一世只有这一丝甜,那当然要好好品尝下它的味道。
就算今夜一定会过去,但此时此刻,火还正旺。
温题竹跳起来,掐指成决,控火术指向远处的篝火。
冲霄的火焰像被无形大笔饱蘸的朱墨,在漆黑天穹上泼洒出万千副图画。
他给那少女的鬓边添上了一朵火星的海棠,照得她羞红的脸庞更加娇艳。他让一群可爱的小象围绕着孩子圈圈打转,引得那孩子支起身子来抓。他给乞丐戴上了一顶达官贵人才有的高帽,引得富翁抬头仰望,落下火星嘶嘶的在酒碗里熄灭。火星幻化成新人交拜的红绸,把两个头秃齿豁的老头子缠绕在一起,不论他们怎么扑打躲闪,都紧紧追着不放。
温题竹放声大笑。
一簇火花如鸟如蝶向着他们飞来。
温题竹冲那火花招招手,火花绕过他的指尖,给他自己也添上了两撇滑稽上翘的胡子。在胡须后面,温题竹冲越清臣扮了个鬼脸。然后那簇火星飘向越清臣的脸,在温题竹的勾描下变成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王八。
叶风舒和徐行坐道具秸秆垛上,看着远处的篝火和群演。
无人不恨大夜,但今天好像例外。群演们仿佛真在过节,手拉手围着篝火蹦跶,欢声笑语直传到他们这边来。
叶风舒最喜欢的就是热闹,他也受了触动,感叹:“嚯,要是真有这么个星回节就好了。”
徐行道:“有啊,叶哥,星回节其实就是火把节的别称,少数民族的语言里好像叫‘楚朵’。”
叶风舒一愣:“啊?你去过?”
徐行摇头笑道:“书上看的,还没机会呢。”
叶风舒道:“是吗?那可有点想去了。”入行前他渡假基本都在国外,入行后又不敢去人挤人的地方抛头露面。他神往地望着飞腾的火焰:“你知道哪儿的火把节最大最热闹吗?张家界?四川?云南?”
徐行也被篝火吸引了注意力:“哪儿都一样吧。节日不就是哪里都能开心的吗?”
也许是初夏的风太凉爽,也许是马上就要杀青了,也许是旁边坐着是叶风舒,和他说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会被挂在微博。
徐行进组来第一次觉得轻松。
叶风舒忽然问:“哎,徐行,你觉得温题竹这种人是不是有点傻?”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剧情。节日过后,末日就要来了。
活在当下的鸡汤寡淡无味,及时行乐也不是个好词。但今天这场,却是叶风舒觉得尹鸿仪写得最有道理的一段。
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徐行还是看着远方,他笃定地回答:“怎么会傻呢?叶哥,温题竹才是这本书里活得最明白的人吧?”
他含笑的眼里闪烁着小小的火光。
要他们现在就在篝火前面,火焰能照亮的不仅是徐行的眼睛、那他的脸该是什么样子?
叶风舒想知道。
不管了,就算被逮着了又要上热搜,但以后和他去一次火把节吧。
不像现在这样顶着厚厚的妆容和沉沉的假发,也不用怕火星燎着了戏服。他俩可以穿上最舒服的T和短裤,不讲究地趿拉着人字拖,也和陌生人一起从大土碗里喝酒。
但得怎么去呢?像生日这样拉个局吗?
叶风舒试想了一下这个场景里还有黄狼子和俊伟,赶紧把他们一键删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