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碍眼。
没有办法不在意。
他用力擦去男人嘴角的口红痕迹,小声地说:“真脏。”
第18章 百感交集
周竞诠从未认真思索过亲吻一个男人是什么感觉。
想必是令人作呕的。
在他过去二十三年的人生里,都是这么认为的。
半个月前,他在roomNo.9狭窄的卡座里,第一次打破了那条他原以为能够遵守的界限。
那晚,经理以救场为由将他推入一个未曾预料的境地。他来不及整理好衬衫,便被带到一个男人面前。
准确来说,是个男孩。暂且不表外貌,乍一眼看去,那人显得很小,年轻到他一时分不清对方是否已成年。
roomNo.9里灯光总是晦暗的,红色灯带藏在天花板和卡座边缘,故意把一切真实都包裹进一层温热的幻觉里。
他们对视了。
短暂的一眼。
周竞诠第一天、第一次上岗,就这样被一个男孩选中了。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男孩介绍自己名叫汤遇,又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周竞诠没有听懂,但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与不适。
然后男孩哭了,并提出一个荒唐的要求:可不可以亲亲我。
——可不可以亲亲我。
周竞诠不明白是哪一环出了错,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那双红唇被泪水濡湿,亮晶晶的。
但他不为所动。即使被一双柔弱无骨的鬼手攀上脖颈,也视若无睹。
而此刻,他被架在这张由金钱与权力编织的铁网中炙烤,无处可逃。他只能低下去,再低下去,触碰那双唇。
对方的反应远比他想象得强烈。他想尽快结束,留一点体面。可下一秒,领口就被人紧紧攥住——
汤遇觉得周竞诠根本不会接吻。
一触即分,轻飘飘地贴上来,又立刻要逃走。
他不会觉得走个过场就行了?
当然不行。汤遇不允许自己被这样敷衍,所以在周竞诠想要分开的时候,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口将其拉近。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他摸到周竞诠的手,握紧,然后强硬地将那只手引向自己的腰侧。
腰是一个敏感的部位,是每一场情欲戏里最容易暴露真反应的盲区。
汤遇自认为接吻的技巧不错。但这全靠岳夫亓。《譬如朝露》里,岳夫亓为了完美的镜头调度,会让一场吻戏走个二三十遍——甚至还要多。最后他和倪翰生的嘴唇都肿了,眼泪都快下来了,还得不停转头、贴合、预判镜头切换的位置。
所以他“有师自通”,知道怎样亲拍出来才好看,怎样亲画面才有节奏感。
他用力前倾,不断舔舐,撬开了那张紧闭的嘴。
这个吻持续了好一会儿。
突然,男人猛地一推,把他从那个近到可以闻见彼此气息的距离里拽出来。
汤遇往后一仰,坐稳了,抬眼看他。
先是不解,后是笑了。
周竞诠藏得很好,气息平稳,眼神无波,但还是被他识破了——掌心下的胸膛在剧烈起伏着。
“都做这一行了,接吻还不会换气?”说完,他又吻了上去。
鱼肚翻白,天光已亮。
roomNo.9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钟表,沉浸在酒精与欢闹中的众人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幸好有疲惫的身体和倦怠的精神提醒,该散场了。
三位女客喝得不多,各有豪车与司机接走。
汤遇是最后一个。包厢人群散尽,他依旧握着周竞诠的手,迟迟不肯松开。半杯烈酒早已代谢殆尽,心跳却还是很快,他仰头看着对方,“明天我还能来找你吗?”
男人不语。
惯常的冷漠,平静的眼神,稳如磐石的沉默全都还在,汤遇很生气他这幅样子,于是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怎么,你还是只接女客?”
周竞诠被打得偏过头去,下颌线收紧,侧着脸顶了下腮,语气冷硬:“工作是上面安排的。”
蹩脚的借口。
“说谎。”汤遇盯着他。
对方沉默片刻,又开口,“只要顾客付了钱,那我只能做。”
——“钱?”
汤遇轻笑一声,嗤之以鼻,“你很缺钱?”
没有回应。
“我给你双倍。明天还能点到你吗?”
那人眼睫一动,过了几秒,似是妥协:“只要你不再做今天这种事,可以。”
汤遇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排皓齿,“我点你是为了聊天的吗?你这人真有趣……”话说一半,他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接着又打了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哈欠,“好了,我困了。”他终于对这场无趣的拉锯战彻底失了耐心,转身往门口走去,“明天见。”
周竞诠坐在沙发里,目送他离开。
是心血来潮吧?
从突然的吻,到不由分说的巴掌,再到随口翻倍的价码,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理所当然,如呼吸般自然,如本能般毫无迟疑,好像这些权力与自由,都是他与生俱来的特权。他只需轻轻动一根手指,便可以决定任何人的去留。
那双眼睛也是如此——盯着他,就像孩子盯着刚拆封的新玩具,满是好奇、满是热切,却注定短暂、注定廉价。
他在这里见了很多这种人。
男男女女,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点一瓶酒,选一个侍者,为的是填补空洞的自己。他们只为今晚,不为明天。
这个叫汤遇的男孩,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他甚至可以预见,明天,或后天,男孩便不会再出现。他不会想起所谓的约定,也懒得再为一次虚无的体验付钱。
所以周竞诠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困扰的,更不必多想。
他在沙发上静坐片刻,正要起身,经理突然出现在门口叫住他:“Marcus!终于找到你了,快来,给你结一下今天的钱。”
roomNo.9是隶属于红房子的一个服务板块,游走在灰色地带,客户群体固定,利润却惊人。这里雇佣的,大致分为两类人。一类是自总部空降的管理层,沉默、忠诚,另一类则是他这样的,用于服务客人的“特殊工种”。他们每日现金结算,不留合同,没有记录,红房子从每笔客单价中抽走六成,余下的才是他们可以带走的报酬。
周竞诠接过信封,感受到一个从未有过的份量。
他有些疑惑。
走出红房子时,天完全亮了,亮透了。晨风裹挟着北京秋天的凉意,刺得人睁不开眼。
胃在抽疼,分不清是彻夜未食的饥饿,还是昨晚一杯杯喝下去的烈酒在终于体内作祟了。
他站在街口,手里仍握着那个信封。
此时,他有些百感交集。
出卖尊严与灵魂时都没有这般强烈的震动。
“汤先生多给了一些,让我亲自拿给你。”经理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然后比了个拳头,用口型无声地说:
“十倍”。
十倍。
这是一笔巨额,一笔足以解决眼下那道坎的钱。
风更冷了。
而手里的信封,滚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第19章 吐故纳新
汤遇如周竞诠所预料的那般,第二天并没有赴约。不是因为三分钟热度,也不是不想去,而是真的身不由己,顾不过来了。
——阚静宜进医院了。
从何得知的呢?
石雨口中。
听说是气急攻心,再加上连日熬夜、工作上连轴转,人一下子就垮了。
现在已经在安贞住上院了。
汤遇要真继续浑下去,就有点不是人了,他赶紧动身回城。
大清早,医院门口的车流堵得严严实实,坐在石雨的豪车里也于事无补,前面动两米停三米,一开始还想要不再等等吧,没准儿一会就疏通了,结果半天了纹丝未动。他熬不住,干脆推门下车。
安贞是老牌三甲,全国各地扎堆来求医,常年人满为患。门诊楼和住院楼分开设立,以便疏通人流。汤遇按照石雨提供的病房号,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找到那间病房了,推门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