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一个老大爷正斜倚在床上吃饭,和他面面相觑。
“请问……阚静宜在这个病房吗?”
“没这人。”
汤遇火速关上门,去护士台问询。
果然,护士说这边没有这位病人的住院信息,然后提醒他:“你确定是心外科吧?很多人都会把心外心内搞混,要不然你再去楼上心内找找?”
汤遇也记不清石雨到底是讲的心内还是心外了,他点点头,折返回电梯,按下按钮。
电梯门缓缓打开,汤遇脚步一顿。
电梯里有人。
一个中年妇女正吃力地推着一张轮椅。
轮椅上的,是个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样子,但女孩瘦得可怕,可以说是骨瘦嶙峋,只剩副骨架,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几根红红绿绿的监测线从脖颈和衣领里垂下来,一直通进轮椅后方的设备盒。
汤遇和女孩对上眼神。
“借过一下。”推轮椅的女人开口了。
可能是汤遇站得太近,又看得太久,耽误了轮椅出来的时机。偏偏这时电梯门突然合拢,汤遇眼疾手快,挡住电梯门,电梯门又像恶作剧般退了回去。
女人连声道谢。
汤遇摆摆手,让开位置,让对方先行。
其实汤遇对“心内”和“心外”根本没什么概念,不过现在来到的心内科,确实比刚刚的心外科气氛轻松一些,不光是护士和医生的姿态更放松,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也少了几分焦虑的神情。
这次他站在门口认真看清楚电子显示牌上的名字,才敢推门进去。
病房是个三人间,蓝色的隔帘都拉着,他走到最里面,终于看到了大佛的真容。
阚静宜靠坐在床上,穿着病号服,头发蓬松,脸颊红润,丝毫没有任何病态。她正吃着早餐,和陪护笑着聊天,那神色飞扬的模样,哪里像个病人?
突然,她视线一移,看到了汤遇。笑容立刻凝固,阚静宜放下勺子,让陪护给她把早餐收了,然后捋了捋被子,盖到腰上,慢慢往后躺,仿佛下一秒就要叫医生来挂吊瓶。
汤遇被她这幅样子逗笑,“怎么?见到我,一下子又病上了?”
阚静宜叹了口气,故作虚弱起来:“你还知道来看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找你人也找不到……出去鬼混这么多天,自己倒是爽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媒体打电话给我?还有狗仔勒索我说要爆料你的照片……你真是!真是……没一点儿良心……”
“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看来是人没事儿。那我先走了,东西给你留下。”汤遇将手里提着的果篮放到床头柜上。
“你敢!”阚静宜腾地坐起来,“这么多天也该玩够了吧,汤遇!你还当不当演员了!?”
汤遇站在床边,一下子愣住。
这些天的逃避、情绪、任性,像一团雾,被阚静宜一把拨开了。
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为什么负气离开,为什么喝很多酒、流很多泪。
“当然。”
“不当演员当什么?”
阚静宜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那太好了!”她把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拿过来,打开,“今天下午先把攒下来的纸媒访谈做了吧,都快压一个星期了,那边急得不行……”
汤遇出手帮她合上电脑,“你先好好养病吧,访谈不做也罢。”
“不做怎么行?!你现在是上升期,得趁热打铁!这两天很多导演都给我们递了本子,我现在就发给你,你选一下,赶紧把下一部戏定下来。”
阚静宜表示自己不过是熬夜熬的,加上这阵子操心太多,才引发了轻微的心梗,不算什么大病,输输水就好了。她三天后便可出院,让汤遇不必担心,然后话题又转回工作,她建议汤遇赶紧成立自己的公司,组一个团队来专门服务个人发展。现在娱乐行业正处于结构转型的时期,虽然明星工作室架构还没流行起来,但大概率在未来会成为主流。
汤遇没签经纪公司。
当时拍譬如朝露的时候,就有几家大公司递来橄榄枝,但合同动辄十年二十年,他不想签这种卖身契,以至于到现在还是个体户。
相处这一年,阚静宜差不多摸清楚了汤遇的脾性,喜欢自由,不愿意被束缚。所以未来最好的路就是自己当老板,自己给自己赚钱。而且他背后有钟毅文这种大大的靠山,一定是条条大路通罗马的。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列出一份初步的企划草案……汤遇听着就头大。
他只想演戏,仅此而已。
最后,阚静宜提到一件不得不澄清的事。
她说她们之间不能因为误会生嫌隙。关于倪翰生隐婚的事情,她并非故意隐瞒,而是真的不知道。
汤遇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恢复成原样儿,点点头说知道了,然后起身。
“走了,回家补觉。”
汤遇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翻盖手机,“我换号码了。你的电话,说一下。”
阚静宜大怒:“难怪我这几天怎么都打不通你的电话!”
新号、新手机,新的开始。
汤遇以一篇狗仔拍到他现身医院的八卦新闻,结束了这场漫无边际的荒唐假期,再度回到大众视野。
当然新闻不是巧合,是阚静宜提前联系媒体安排的。照片是她出院那天拍的,戏得做全套,不做白不做。既顺理成章地解释了汤遇自金雀奖颁奖礼之后的突然消失,也顺势给这位新星造了一波话题度。
汤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连轴转,跑媒体、做采访,通稿一波一波地发。
他与贝英迪在金雀奖之夜的一吻,在舆论中发酵不止。
两人成为当年大众最喜爱的一对“金童玉女”。
代言有了,杂志封面拍了,新戏也定下了。
汤遇开始忙碌,开始忘记譬如朝露里的一切,他要摘掉舒扬的标签,摘掉同志片演员的标签。
阚静宜给他签的新戏是一位老牌大导的续作,他在里面演一个配角。戏份不多,但人物张力很足,如果演好了,是很出彩的。
电影拍摄周期整整三个月,计划在港岛闭组拍完。
临飞的前一晚,他在家里把那位导演的前作翻出来重看,一帧帧地暂停、倒带,揣摩镜头的意图、角色的情感,屏幕光影晃动,主角正走进一场家赌场……
看着看着,思绪飘了。
他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周竞诠。
Marcus。
他现在在哪儿?在干嘛?
他会不会因为我没再出现,松了一口气?
想到这里,汤遇恶劣的大脑又开始作祟。
凭什么放过他?
凭什么?
就像他小时候,玩腻了的玩具可以扔了,但绝不能让别的小孩拿去玩,哪怕自己已经不喜欢,也得抢回来摔了。
等拍完戏三个月之后回来,估计那人早把他给忘了。
不行,不行!
他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
汤遇开车去了红房子。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红房子门口的灯柱依旧明亮如昼。
他驾轻熟路地进了roomNo.9。
走廊尽头,经理刚好从包厢里出来,抬头看到他,表情一僵,很快假笑着迎了上来,“汤先生,您有些天没来了,欢迎您再次光临。”
“周……Marcus呢?”他开门见山。
经理愣了一下,神情有些犹豫,“Marcus……他请了假,说是家里有点事,这周都不在,您要不要……”
汤遇打断他,“请假?他居然敢请假?”
这人简直胆大包天!
为了躲我一周都不来上班?!
汤遇气不打处一处来,硬声道:“把他家地址给我。”
经理哆嗦了一下,表情扭捏,“汤先生,这个真不太方便……我们是有职业道德的……员工个人资料真的不能透露。”
“你们还有职业道德呢?”汤遇笑了,“不告诉我?好。”他不再废话,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简短地说明了情况,然后直接把手机递到经理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