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看立忠出来怎么收拾你!”
“没爹没妈的野种!”
“啪!”
清脆的碎裂声刺破空气,吵嚷的众人噤声,目光落在四分五裂的瓷片上。
赵叙白一直没吭声,却直接把陶瓷杯往地上一砸,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不是要签字吗,”他淡淡的,“小宇,签不签?”
祝宇点头:“签。”
一式两份,签字,按指纹。
他在众人的见证下,自愿放弃对这所房屋的继承,也代表着,他和祝家再无干系。
值了。
祝文杰眉开眼笑地把东西收起来:“哥,以后常来玩啊。”
“不了,”祝宇摇头,转向旁边的赵叙白,“还有点事。”
赵叙白“嗯”了一声:“我知道。”
这一番折腾下来,都十点多了,那几个老头都准备走了,闻言站住:“你想干啥?”
祝宇说:“院子外面还垒了一道墙,是当初祝立忠欺负邻居,恶意占地,在外面额外加的,我听你们意思,如果拆迁,那一部分的面积也要算上,是吧?”
“啊?”祝文杰愣住。
祝宇没什么表情地往里屋走,穿过窃窃私语,穿过熏人的酒气,打开尘封的柜子,从里面找出一把锤子。
锈迹斑斑,木柄都磨得发亮。
“呀,”他眼睛亮亮的,“还在。”
等祝文杰反应过来时,祝宇已经走出院子,扬起铁锤,猛地砸向墙面——
“砰!”
他用的力气太大了,锤头砸在墙上时反震得手臂发麻,整个人都踉跄着往后仰,但下一秒,祝宇立刻站稳了,高高地抬手,执着地、狠狠地,用尽浑身力气地砸向那一面墙。
“砰、砰砰!”
祝文杰扑过去:“你疯了,别动这个!”
墙上已经出现了个碗口大的坑,祝宇不为所动,依然死命地砸着那堵墙,一下又一下,咬紧牙关,红着眼,带着粗重的喘息,仿佛耗费一生中全部的委屈和不甘,挣扎着冲出被困住的牢笼——
“滚,”赵叙白挡在他背后,面无表情,“谁敢上来试试。”
祝文杰被一脚踹开,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你砸了也没用,面积都已经算好了!”
“神经病吧,”刚才嚣张的老头没了气焰,嘟嘟囔囔的,“大过年的找什么晦气。”
“叔!”祝文杰急得站起来,“你看他疯了,咱得动手,凭什么砸墙,别人不认了怎么办……”
乱七八糟的闹剧中,只有祝文敏噗嗤一笑:“大锤八十。”
“赔钱货!”祝文杰扭头破口大骂,“你凑什么热闹!”
祝文敏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玩手机。
砸。
……不能停!
祝宇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觉得自己像是条被网住的鱼,每一次挣扎都让网眼勒得更紧,如今,他终于撞出一个缺口,头破血流。而那个被撕破的口子越来越大……要坚持,再坚持一下下就好,不够!还不够!
“哗啦——”
混着水泥的砖块落在地上,终于,那堵墙轰然倒塌。
祝宇往后退了两步,满脸是汗,心跳得太快了,他这会有些呼吸不过来,事实上,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回避自己不幸的根源,不愿意来到这里。
太疼了,掌心肯定磨破流血了,喉咙也干涩得要命。
祝文杰似乎还在骂,但祝宇已经听不见了,耳畔轰鸣,心脏绞得比胃还要痛。
辞旧迎新的倒计时中,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月色如水,锈迹斑斑的锤子摔在土地上。
祝宇摔进赵叙白的怀里。
第48章
祝宇说:“我砸完了,都砸了。”
赵叙白摸摸他的头发:“特别好。”
“有点饿,”祝宇身上没劲儿,得靠赵叙白在后面给他撑着,仰着头看夜空,“咱回去吧?”
赵叙白问:“不疼吧,只是饿?”
祝宇点头:“嗯。”
赵叙白也点头:“行,咱回去。”
刚才砸墙的动静挺大的,把邻居吵着了,毕竟除夕夜都没睡,等着零点放鞭炮,这会儿听说祝家那小子回来了,都三三两两地聚过来,很直白地打量。
毕竟这家人在村里有名,闹出不少事,不过他们对祝宇了解不多,祝宇初中就离开了,之后捐图书馆和修路的事也没抛头露面,所以村里人提起他,更多是小时候的记忆,总觉得可惜,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就没坚持念完书呢?
已经很晚了,赵叙白要带着祝宇走,地上乱糟糟的一片,全是碎砖和水泥块,祝文杰气疯了似的,追着在后面骂,骂祝宇丧门星,骂祝宇害得他爸坐牢,骂得很脏。
祝宇真的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乍然一听还挺惊讶的,回头看了眼:“这词都哪儿学的?”
刚说完,被赵叙白扣着脸推回来了:“不是说以后没关系了?”
“嗯,”祝宇笑着,“我就多余问。”
赵叙白“嗯”了一声:“别听。”
他俩都走出门口了,祝文杰又追上来了,冷笑道:“祝宇,你知不知道你爹妈是谁?”
祝宇又想回头了,但想到赵叙白在旁边,忍住了。
“如果不是我爸把你捡回来,你早没命了,”周围都是鞭炮声,祝文杰得抬高音量,“你欠我们的,你欠我们全家!”
车停得离这不远,赵叙白把祝宇的羽绒服帽子拉起来,把他脑袋蒙住了。
祝文杰有些急,跑得都趔趄了下:“你别以为自己一走了之就行,等我爸出来,你也得养老!”
前面田垄站着几个抽烟的大爷,没让路,斜着眼看了眼:“行了吧,大过年的。”
祝宇不认识这几位,又被帽子的毛领挡得就剩俩眼睛,只得弯着眼睛点点头,权做跟长辈打招呼,刚才祝文杰嚷嚷的事,其实他还真知道,他母亲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在外读书时有了他,男方是外地的军官,不惜翻山越岭来到这偏僻的小山村,苦苦哀求,并承诺等毕业就结婚。
至于为什么没按时领结婚证——是因为男方是有家室的,只是没有孩子。
所以在对方意外离世后,她知晓了一切,独自生下孩子并送人,当渴望抱孙子的亲属找上门时,她平静地说,孩子早没了。
这些是杨琴奶奶告诉他的,祝宇心里是真没什么波澜,听完了也点点头,奶奶问他想要寻亲吗,祝宇说千万别,现在这样挺好的。
但这话到祝文杰嘴里,就变了味儿。
祝宇被赵叙白半推半抱地带着往前走,没听太清楚,隐约就听见什么克爹克妈的,他没在意,磨破的掌心又疼,满脑子的都是回去后得把蛋糕拿出来,别在冰箱放得时间久,坏了。
“凭什么……”祝文杰直直地盯着前方,“凭什么你能在大城市读书,开这么好的车?”
说完,他就捡起一块石头,冲着挡风玻璃砸过去了,没砸中,偏了,赵叙白本能地挡了下祝宇,然后皱着眉转身:“你干什么?”
祝文杰没说话,但手往兜里伸了下,祝宇眼尖,怕他碰到赵叙白的手,那可是外科医生的手,祝宇看得非常珍贵,所以想都没想地绕出来:“别逼我说难听话啊,你自己走,不然我报警。”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祝文杰拿起石头又砸了下车,这次砸中了,把挡风玻璃砸出一大片裂痕,祝宇心一跳,下意识地想到赵叙白的手机,屏幕也碎了,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去修,或者再买一个新的。
折腾了这么一圈,几个人又回屋了。
赵叙白没跟上,惦记着祝宇肚子饿,去旁边还亮灯的小超市买零食了,祝宇说了,想吃蛋黄派,还要喝点可乐。
原本他是要跟祝宇跟着的,结果支书在后面招手,拉着祝宇一块走了——这次请来了支书,祝宇打定主意把话说清楚,其实今年,书记问过他两次,说祝立忠出狱后,他怎么打算的,祝宇笑笑没回答,把话回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