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焦虑不仅指时间长度,也包含空间距离,同在一间屋子里半天不见和相隔千里半天不见那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强硬得没有商量的余地,面对诱饵也无动于衷:“跑什么山,不爱跑山,我开去公司过过瘾得了。”
沈宗年心里叹气,把他从驾驶位里揪出来,揽入怀,掐住脸:“那那天严行书团队来家里看树和采样怎么办?你放心交给别人?”
谭又明想到那奄奄一息的小叶菩提,叶黄了,根枯了,两人亲手种的树蔫蔫一枝像没人疼的黄花菜,他凶狠地冲沈宗年瞪眼:“你就是故意的!”
沈宗年知道他这是妥协了,抱着安抚道:“你可以看你的像素小人,空下来我会给你发信息。”
“别发,不爱看。”
“好。”
谭又明彻底炸毛:“你试试看!”
第76章 新绿希望
万事开头难,真的跨出了第一步也没那么难。
沈宗年出发界屿当日,在车上的时间一直和他通着视频,严书行约了下午三点,谭又明从公司赶回,粉色法拉利连续两天闪耀平海园区,在保卫岗人员和蹲守的狗仔注目礼下,一路飙回宝荆山。
“谭先生,我们检测到根系周围的土壤透气性比较差,”严书行实验室的博士生向雇主解释,“影响了根系呼吸和营养吸收,可能还有一点炭疽病,不明显。”
“是什么原因,以前也没有过这样的问题。”谭又明蹲下来抚摸菩提裸露的根茎。
“天气原因很大,去年海市受洋流影响,恶劣天气也比往年频发,雨水过多会带走养料,极致高温也可能影响植物的内部系统。”
“但是具体的还要我们把泥土和枯叶采样回去做数据分析,肥料的成分和配比需要重新做个体化调配,到时候会给您回复种养方案。”
“好,麻烦了。”
谭又明让管家送他们,自己举起手机,跟另一个家长汇报孩子病情:“说是跟天气原因有关,还有点炭疽病,要杀菌。”
“是吗,”沈宗年停止办公,垂眸看向镜头,“我看看。”
谭又明把手机对准菩提叶子,沈宗年说:“我是说看你。”
谭又明记仇:“我不让看。”
“哦,那我挂了。”
画面突然弹出谭又明放大的怒脸:“你敢!”
沈宗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不错,还有力气跟我吵架。”
谭又明翻了个白眼,手肘搁在膝盖上,烦心道:“他们说成功救活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四十左右。”
“接近半数,很高的概率,”沈宗年垂着眼看屏幕,居高临下,有种让人安心的意味,“要有信心,病要慢慢治,不用急。”
谭又明多聪明,斜着眼道:“你说我还是说它。”
沈宗年:“都。”
沈宗年说半天回来就半天回来,还买了海岛的特产哄人,效果一般,他摸了摸那张还有点不高兴的脸蛋,直接把人揪起来,带回了柏里山。
“姜叔。”
管家看了他们许久,眼底有一些湿润:“少爷,谭先生。”
谭又明朝他灿烂一笑,把礼物递上:“姜叔,辛苦了,我们来看看沈老太爷。”
“好,好。”
沈宗年却没带谭又明往敬香的祖屋走,而是先绕下暗道。
灯是昏暗的,空旷阴森。
谭又明隐隐生出不安的预感,皱起眉,问:“这是哪?”
“是小时候我被关押的地方,”沈宗年紧紧牵着他的手,终于来到了地窖,沈宗年抱住他,低声说,“以前每次我一不见,回去后你都追着问我去了哪里,就是这里。”
灰色回忆袭来,谭又明脊背一僵,沈宗年将他抱得更紧,体温源源不断传过来:“我在这里挨过饿,挨过打,被折磨,但是每一次,我都能挺过去,走出去。”
“你知道为什么吗,谭又明。”
谭又明眼底温热,用力地抱着现在这个三十岁的沈宗年,也抱着他灵魂里那个十来岁饱受折磨的沈宗年。
“是因为你。”
“谭又明。”
“是因为你。”沈宗年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告诉他。
“因为我知道你还在等着我,我一直想着你,就可以挺过去,走出去。”
但是这间黑色地窖困住的不止沈宗年,还有谭又明,它是分离焦虑的源头,是少年岁月里不能提及的病灶,沈宗年希望他能带着谭又明走出去。
“我可以走出去,你也可以。”
他像以前教习练枪、马术或是打拳一样,鼓励谭又明。
“你可以吗。”
“谭又明。”
谭又明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承诺:“可以,沈宗年。”
“我当然可以。”
从小到大,无论学什么,沈宗年都是他的航向标,引路星,谭又明争强好胜,从不服输,这一次,也不例外。
“你可以的,我也可以。”
他目光灼灼,坚定,又带着一点想要被肯定的期待。
“嗯,”沈宗年手指按了按他有些发红的眼皮,欣慰地夸赞:“很听话。”
两人一起去给沈老爷子上香,再次面对沈仲望那张巨幅遗照,谭又明还是要说:“你爷爷好帅。”他都怀疑他小时候那么护着沈宗年是因为他真的长得太好看了。
“……”
“不对,现在是我爷爷了。”
他太自来熟,敬完三柱已经跟人家老爷子唠上了:“爷爷,咱们上次见还是我小时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但是我记得你,你特别帅。”
“你孙子也特别帅。”
沈宗年:“……”
谭又明没空理他,忙着跟家长表忠心:“他以后就是我的了,我特别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虽然他有时候有点气人,脾气一般,还喜欢训我,但是我人特别好,长得好,性格好,还有钱,不会跟他计较。”
“……”
“以后我会帮你照顾他,关心他,让他开心。”
说完,谭又明转头望着沈宗年,沈宗年只好说:“嗯,他说得对。”
又补充:“我也是。”
谭又明这才又转回去跟沈仲望说:“谢谢你当初选了我们家,谢谢你把他送给我,他是我生命里最好的礼物。”
“您放心,永远有人爱他。”
人如草木,万物有灵,严行书救树,沈宗年治人,效果都挺理想。
到冬至的这一天,小叶菩提真的再次发出了新芽。
不粗的一枝,颤颤巍巍,迎着冬日的寒风,在日光下张开稚嫩叶片,像两只青嫩的小手,伸出手臂迎接太阳,又像一张新绿的旗帜,充满希望,在宝荆山上升起。
没输给小叶菩提,谭又明也超额完成了第一阶段的治疗和戒断,从半天的离程,到一天半的出差,再慢慢适应更长的公里数和时间。
连Monica都不禁几分吃惊,在私下向卓智轩感慨,她从医多年,这样的进程不多见。
“嗐,”卓智轩倒是不奇怪,“他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不认真学罢了,认真起来,轻轻松松吓你一跳,而且,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过,他原本很健康,底子很好。”
谭又明临近合格的心里检测报告成了沈宗年三十一岁生日最合心水的礼物。
生辰这天,不信佛的沈宗年趁谭又明没起床一大早去跪了祖祠,拜了祖庙,谭又明为他点的祈福灯沈宗年一盏一盏还。
谭又明拉着寿星去天后宫还愿。
今年冬至没有落雨,日光宁静,淡淡一层,覆在瓦檐和琉璃上,苦楝子和榕树的叶子泛着金黄。
天后宫的道士都已与谭又明很相熟,告诉他今日玄陵法师在,带着大师兄慧静回来布法。
“好,谢谢。”谭又明将带来的贡品交给小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