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年挣了挣手,没挣开。
他昏昏迷迷,手被握了一整天。
在谭家过的第一年春节,谭又明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发现沈宗年怕鞭炮声的人,虽然心里嘀咕看着挺酷一哥们怎么这么菜,但还是好心地帮他捂上了耳朵。
谭又明的手不大,但很软,很暖,隔绝了那一年和以后很多年寒冬的风雪。
第18章 倒计时区
倒计时的钟声响起,谭又明站在流光溢彩的落地窗前,扬起唇,对沈宗年伸出手:“沈宗年。”
是要握手的姿势。
钟声响了七下。
“新年快乐。”
六下。
沈宗年没有动,谭又明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五下。
对沈宗年,没有谁比谭又明更耐心。
四下。
沈宗年心脏的一角开始被烟火鞭炮声震动。
三下。
一帧帧画面闪过眼前。
两下。
从十二岁到二十八岁。
“铛——”
烟火放到了鼎盛,点亮海岛整片天空,也点亮谭又明的脸。
万家灯火中,沈宗年终于还是伸出了右手:“嗯,新年快乐。”
这一刻,海岛新的一年才是真的来了。
谭又明等到了,高兴又用力地同他握两下手,有点正式,又有点随意。
沈宗年知道,那是新的一年也请多关照的意思。
谭家有守岁的习惯,熬到后面谭又明模模糊糊入梦,沈宗年看了一会儿床上的鼓包,走过去推人:“谭又明。”
床上的人动了动。
沈宗年皱着眉:“回你自己房间睡。”
谭又明被打扰,差点踹了他一脚。
“……”沈宗年垂眼看越睡越香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还是弯腰摆好了他的棉拖,给手机充上电,关上灯,躺到了床的另一边。
留出了不算近的距离,但谭又明机敏地察觉到巨大的暖源,手和脚都缠上来,沈宗年不得不推开他,双手枕在脑后。
两人早就不一起睡了,小时候是沈宗年刚来那会儿一直不说话也不睡觉,关可芝让谭又明去陪着他,多跟他讲话。
谭又明睡觉爱当八爪鱼,沈宗年是他的枕头、棉被和玩偶。
沈宗年不耐烦推醒他,他就迷迷糊糊睁开眼,搞不清楚状况,还脸贴脸抱着你哄:“你怎么还不睡呀,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
沈宗年早已忘记情愫是何时何地、如何发生,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如藤蔓疯长。
在尝到甜蜜和悸动之前,是灭顶之灾和大祸临头的直觉和枷锁先砸了下来,劈头盖脸,措手不及。
在童年的尾声和漫长的青春期里,沈宗年无数次尝试推演和证明这是一种错觉,一种假象,却只会得到越来越多、越来越实的反证。
在无望的慌乱和无数次戒断失败之中,沈宗年逐渐清楚,没有别的出口,自己只能学习和这种岌岌可危的妄想共存,并决心审慎地保存、守护这点扭曲的温暖。
不确定还可以拥有多久,也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有些放弃地闭上眼。
谭又明翻了个身,不自觉地去挨沈宗年,把人睡衣抓皱,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喷洒在颈侧。
所有血液和感知都涌向被他碰过的地方,沈宗年感到难以呼吸,脉跳被肆意牵扯,香甜气息渗入骨头,产生疼痛。
烟花爆竹声清晰,漆黑房间如同风雪夜里的火柴盒,谭又明总想从沈宗年身上汲取暖和热,殊不知他自己才是火苗和光源。
如果沈宗年推开,就要被昔日的风雪和爆声围剿,如果沈宗年靠近,那他们就一起沦为摧毁一切的火光。
幸福温暖的痛苦,蜜浆包裹的煎熬,是这一晚,也是每一年。
沈宗年缄默忍耐,从旧岁到来年,从去日到往后。
谭又明不知道,也不在意,睡得安然,这是他最熟悉的气息,是最安全的港湾,他肆无忌惮越界。
沈宗年已经举起手要推开,但最后,最后,也只是再一次为他掖好了被角。
谭又明似是被爆竹声吵到,沈宗年安静看着他,犹豫片刻,像小时候一样,隔着被子拍了拍他,他的眉心又舒展开来了。
美梦在畔,不知今夕何年,又还剩几年。
大年初一,谭又明被山脚鞭炮声吵醒,房间里只有自己,他随手拿了件沈宗年的外套披在身上回到自己房里,冲了个澡仍是不太清醒,混混沌沌在回廊碰上关可芝。
谭又明往后捋了把头发,看清来人:“早,关总,新年快乐。”
庭院的富贵竹生机勃勃,熬夜的关可芝哈欠连连:“早,我乖仔,恭喜发财。”
谭重山把行李箱拿到门口:“小芝,来,吃早餐,司机十一点到,”又指挥谭又明:“又明,去给妈妈拿杯温水。”
谭又明一下子醒了,连关女士都不再叫:“妈,你们去哪儿?”
关可芝还懵着:“斐灵岛啊。”春节想来谭家拜年的人踏破门槛,他们能躲则躲,找个漂亮的地方度假。
谭又明:“那怎么不告诉我?”
关可芝被吵得头疼,揉揉太阳穴:“你山哥没跟你说?”
谭又明看了眼谭重山:“没啊。”
关可芝哦哦了两声:“那就是没说。”
“……”
谭又明一脸麻木地去拿杯子,沈宗年已经倒好了温水,两杯,
一杯让他拿去给关可芝,一杯给谭又明。
关可芝看见了,笑眯眯的:“谢谢年仔,恭喜发财,新的一年要继续当关姨的摇钱树喔。”
谭又明真服了她了:“爷爷奶奶呢?”
谭重山让他们过来吃早茶:“都回乡下去了,你二叔说给他们弄了条特别漂亮的土松,得在山里跑两天,奶奶等不及,一大早就出发。”
“哦,”谭又明挠挠头,“那什么时候回来?”
谭重山看向关可芝,关可芝接过他晾好的艇仔粥,告诉儿子:“想回来的时候。”
谭又明就一句也不问了。
司机很快就到了,关可芝走之前给两个儿子发了利是。
很有份量,里面除了现金还有黄金储存的票据。
谭又明没去细数到底多少,沈宗年一抬头就见他正盯着自己。
“你今年是还没给我发利是吧。”
沈宗年出社会比谭又明早一些,工作第一年就给他封了利是。
即便后来谭又明自己也事业有成了,这个习惯仍是一年年维持下来。
沈宗年新的一年有新的刻薄:“你这么大了还好意思问我要利是?”
谭又明的脸皮亦不遑多让,奇怪道:“为什么不好意思?”
收利是和年龄没有关系,沈宗年在他这里,和关可芝谭重山一样,是无论何时都可以理直气壮伸手取索的人。
他有恃无恐:“八十岁你也得给我封利是。”
沈宗年微顿,面无表情点点头:“新年脸皮随着岁数长,挺好。”
“……那你是什么,嘴毒随着年龄长?没给我准备利是还嘲讽我,新年大头想吵架是不是!”谭又明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不是真的贪那一个利是,但……也还是因为一个利是。
沈宗年懒得理他胡搅蛮缠:“去收你的行李,司机一个小时后到。”老宅没人,回佐仕登道比较方便工作。
谭又明最烦他的专断和冷漠,即刻逆反:“我不去!”
沈宗年点点头:“那你在这里守门。”
谭又明冷着脸回自己房间,收些随身物品,忽而,摸到枕头底下的手一顿。
沈宗年开年第一天就有工作信息,正浏览着菲利佩的邮件,房外忽然冲进来一个人跳上他的背上。
沈宗年身体微僵,斥道:“下来。”
谭又明眼睛明亮,扬着鲜艳的利是堵在他面前:“沈宗年,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