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又明是真怕妈祖怪罪沈宗年,第二天出了关仍是忧心忡忡,又不敢找关可芝,只好偷偷把事情跟谭重山讲了,问爸爸怎么办。
谭重山没觉得是多大事,童言无忌,无心之失,但是怕儿子思想负担重,想了想,说没事,你们两个小朋友一起在庙边种棵树吧,种树是善事,一树一菩提。
“你们诚心种,好好道个歉,妈祖娘娘会明白你们是好孩子的。”
谭又明深信不疑,拉着一脸无语的沈宗年去找管家。
小盼菩提就这么家庙种下,年轮生长,因果缠绕,一岁一寸绿,和谭又明沈宗年一同长大到如今。
上完香回万荆堂,阿姨在厨房把粿做成年兽的形状,小小一个,关可芝在旁看似帮忙实则捣乱,八卦从香江风云聊到维港秘闻。
谭又明看不下去:“别教坏阿姨,都是谣传,少看点《花都晚报》。”
“你又知道了,”关可芝新年做了新发型,一头黑长直,不似别的高门太太喜欢旗袍或礼服,就一条牛仔裤加风琴褶白衬衫,显得异常年轻。
谭又明拿起点心咬了一口:“他女儿订婚宴我去了。”
想到那人往日种种行径,关可芝笑意微敛,锐评道:“哦,卖完老婆卖女儿啊。”
谭又明真服了她了。
关可芝是高官之女,年轻时就伶牙俐齿,彼时上新闻头条的频率跟现在的谭又明不分伯仲,追求者众多。
喜欢她的人觉得她是侠女,讨厌她的人说她是妖女,谭又明的爱憎分明和亦正亦邪完全是家学渊源,关可芝功不可没。
阿姨是谭家的老人,听他们母子俩一言一语,你来我往,像说相声,笑得头掉。
沈宗年做了柠茶去帮谭重山分酒。
谭重山说关可芝给他们订了一批过年的新衣服:“洗好了挂在衣柜里,有空了试试,不合适就叫人拿去改。”
“我看到了,谢谢关姨。”
“谢什么,”谭重山低头挑酒,问他生意上的事,“当初置换股权是为了你能尽快回到寰途董事会,现在如果有战略方向上的转换,平海当然接受变动。”
沈宗年摩挲了一下酒瓶。
谭重山告诉他:“这个你和又明自己定,只是——”
“别把自己逼太紧,又明说你几乎每天都加班,你照顾他,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谭重山高大俊朗,不笑的时候威严如山,笑起来能看出年轻时的温柔倜傥。
“嗯,谭叔,我有数。”沈宗年开始醒酒。
“你忙起来又明要是太缠着你,你也别惯着他。”
沈宗年说:“没有。”
谭重山拍了拍他的肩,发现孩子原来已经比他高了,他指着沈宗年手上的雷司令笑道:“这瓶还是让我来吧。”
关可芝喝酒很挑剔,太涩不行,醒得太透也不行,度要刚刚好,不然她一口也不喝你的。
沈宗年把酒递给他。
谭重山熟练地将酒倒到天鹅瓶里:“今年打算初几回去?”沈宗年平时基本不回沈家,但过年得祭拜沈老太爷。
“还没定。”看谭又明哪天出去玩。
谭重山想了想,不放心道:“不然……还是让又明陪你去吧?”虽然沈家剩下的远宗不成气候,但他怕有人大过年的说话不好听,伤小孩的心。
沈宗年说:“没事,谭叔,我自己就行。”
谭重山似乎也突然想起了自己儿子十五岁时大战沈家叔伯的光辉事迹,有些尴尬:“行,那有什么就跟我们讲,又明在家里怎么样你就怎么样。”
谭重山放在沈宗年肩膀上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分量,他握酒杯的手紧了紧:“我知道,谭叔。”
年夜饭吃得很热闹,谭老两儿一女,谭重山是长子,谭又明二叔年底随代表团访问内地,后天才落地海市,他也不让那些旁支的来拍马屁假奉承,就最亲的几个人一块吃个简单的团圆饭。
不过有关可芝和谭又明在的地方实在很难冷场。
两人谈天,谭重山和沈宗年负责端菜烫菜,分到碗里还堵不住两人的嘴,母子二人有段时间没见面,需要交换的八卦情报太多。
谭老和高淑红都听得津津有味,只有谭重山插不上话。
沈宗年在家里也不太爱说话,但手上的活没有停过,乌鸡翅膀舀给关可芝,谭重山爱吃熟一点的牛肉,要涮得久一点,两位老人不能吃太烫太硬的东西,汤晾好才端到他们面前。
给谭又明捞的菜里夹杂着胡萝卜,谭又明装作没看见,趁着聊天假装不经意放到一边,待会儿换骨碟能浑水摸鱼清走。
关可芝眼尖,指着那盘子轻描淡写告状:“年仔,他把胡萝卜弄出去了。”
谭又明:“?”
正站着往锅里放菜的沈宗年转过头去看谭又明。
谭又明对上他的视线,心下一紧,有口难辩:“不、不是,我是准备等会儿凉了再吃。”
关可芝靠着谭重山的肩膀笑死了,高淑红也乐出了声。
谭重山:“……”但大儿子管教小儿子他从不插手。
等沈宗年又到厨房端菜,谭又明拧着眉说:“我天,关女士,你怎么这么坏。”
关可芝啧啧感叹:“我天,谭又明,你怎么这么怂。”
年夜饭结束,趁着谭重山和沈宗年到茶室讲公事,谭又明同关可芝结伴到花园抽烟聊天和消食。
两人是多年母子成知己,且思维都异于常人,什么都能聊上一点。
关可芝抽1824,女士细烟清淡,夹在带了玉戒的指间,谭又明拿出打火机给她点上。
等谭重山沈宗年快从茶室里出来,两人就把烟灭了,散了会儿烟气回到客厅。
谭重山皱了皱眉,问:“谁抽烟?”
沈宗年看向谭又明,关可芝居然也缓缓地看向谭又明。
谭又明不可置信:“??”
他救助似地望向沈宗年,沈宗年没义气,不救他,自己回了八角楼。
谭又明陪老爷子老太太摸了几圈麻将后钻进沈宗年房间。
沈宗年还在扫工作的最后一点的尾,是个跨国项目,对方不过春节。
谭又明直接坐到床上,拿他的手机翻翻找找检查了一遍,才开始玩游戏。
玩了一会儿,等沈宗年停下来了他仰起脸,皮笑肉不笑:“沈总,要不要现在把你送回寰途?”
沈宗年没理会他的嘲讽,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问:“来做什么?”
谭又明挺奇怪地看着他,似在说我来这儿还需要理由?
他踢开沈宗年的被子下了床,走到大落地窗边,沈宗年看着床上被他抱过的枕头,不知在想什么。
谭又明无察,在落地窗前站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沈宗年。”
“新年好像真的要来了。”
沈宗年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很低地“嗯”了一声。
远处山头的烟花已经升起,一声又一声巨响越来越近。
其实维港烟花天天放,年年放,沈宗年并不喜欢看。
小时候遭遇亲生父母绑架,沈宗年被蒙着眼睛带到一座深山峡谷里,被解救前那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时常在梦里回响,惊得人冷汗涔涔。
沈宗年记得父母是一对很好看的年轻人,他小时候经常盼着那个漂亮甜美的女人和那个俊逸温柔的男人能回来看一看自己。
有一天爸爸妈妈说带他去公园,小小的沈宗年面上不显,心里高兴坏了,故作平静地换上新的黑色小皮鞋。
不过其实车开到一半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不是去公园的路,朝不保夕的小孩早就在更小的时候变得异常敏感,对危险,对人心,对人性。
沈宗年来到谭家的那一年,是热带海岛近十年来最冷的一年。
丧家之犬,奄奄一息,一只快要断了气的狗崽,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张脸是谭又明的。
“你醒啦,”柔软的肉手包住他,中气十足地说,“不要怕,我叫谭又明,这里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