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没有天文台(75)

2025-12-21 评论

  乔睿不服气,却也只能无奈地一笑:“你怕什么,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一个普通的聚餐邀请你也这么难?”

  “所以不必再浪费时间。”沈宗年一语双关。

  “那你呢?”乔睿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你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沈宗年用一种更冷漠的目光看着他,淡声警告:“乔睿,你越界了。”

  大概是陷入回忆,视线停留得过久,谭又明也警告他:“乔先生觉得呢?”

  好在乔睿一心二用本事了得,还算从容地笑了笑:“投赞同票。”

  谭又明转回去继续和大家讨论,期间偶尔皱眉,停下来喝一口茶水。

  后续几份摸底调查中出现了几个细节纰漏,谭又明声音微哑,语气不凶,话却很重:“荔枝角的城建项目虽然不是我们的一级类目,但事关公共基建,协会和商会都很重视。”

  他面色不似以往红润,因此正色起来更显严肃:“该批的资金优惠一分不少,各位的奖金也一分不少,我不希望大家因为地段而对它敷衍。”

  他说完轻声地咳起嗽来。

  谭又明不轻易训人,一直好说话的人忽然说了重话,叫人不得不提起心,从高管到中层,个个都神色凝重起来。

  寰途的公务用船进入西半岛海域,船运公司的经理已带人在码头等候。

  考察团队加上助理钟曼青一共五人,沈宗年走在最前头。

  刘经理上前和财神爷打招呼:“沈先生,欢迎登岛。”他是当地人,小渔村近年劳动力流失,寰途在这边办厂之后才吸纳了一些外出打工的岛民。

  沈宗年下了栈道,看到不远处的海礁上嵌着珍珠色贝壳,想起十几年前有人为他捡了一兜,沈宗年有些无语,但他最后还是把那些海物串成了风铃,挂在对方的窗前。

  刘经理请他们到办公室里喝杯茶稍事休息,沈宗年说:“直接去厂里吧。”

  解说员带一行人参观码头内部建设,讲解时,他不小心扫到钢架上的六分仪,“砰”,极响亮的、闷重的一声。

  经理和主管面色微变,六分仪历来是航海造船业的北极星,象征着航海安全。

  场面一时几分僵硬,沈宗年仿若无察,平静道:“继续。”

  结束的时候已是晌午,在员工食堂简略用过午餐又开了个小会,寰途一行人返航。

  午后日光更盛,碧海青天,公务船缓慢离岸。

  沈宗年在专属的休息室查阅内部邮箱,钟曼青匆匆来敲门:“沈先生,杨助刚才开会时打了几个电话过来,我没有接到,”岛上信号弱,未接来电延时,“登船后我回拨了两次都无人接听。”

  她不能确定公事私事,也不知道急不急,杨施妍一般不用私人电话,也没试过连续打那么多次。

  但凡有一丝牵涉到谭先生的可能,钟曼青都极其警醒,都必须第一时间上报。

  沈宗年把手中的案子放下,自己拨了个电话过去,仍是没有打通。

  他想了想,拨给司机,占线,拿手机的手紧了紧,心跳也快了一些,希望是个巧合,沈宗年挂了电话,对钟曼青道:“继续打,再问一问平海——不,鉴心行政办的人,今天谭先生有没有去开会。”

  钟曼青挂了电话回:“谭先生去开会了,但是会议十一点四十多就结束了。”

  “继续联系杨施妍,再问一下平海总裁办的秘书。”

  沈宗年冷静下来,暗自在脑中从司机身份、鉴心安保一一复盘,甚至还查了今日中环至金钟路段交通状况,确定没有事故发生。

  神经却无法放松,他踱步到甲板上,不安如浪声阵阵涌来,将船包围。

  心脏随波涛起伏了半个多钟后,终于打通杨施妍电话。

  “沈先生,老板晕倒了。”

  谭又明早上下会后还留下来和CMO谈了一会儿,离开时在下停车场的电梯里晕倒。

  这部电梯是领导专用,直达地下,谭又明过了十几分钟才被一个要出园区的高管发现,即刻联系了司机和助理,送往医院,并对内封锁消息。

  “老板一直没有醒,做了些检查,现在结果还没出来,在等医生诊断。”那头嘈杂,杨施妍只简洁交代,又匆匆去忙了。

  沈宗年脑中轰鸣,惊愕和后怕似白浪汹涌,翻滚而来,谭又明每半年一次的体检都是他亲自盯,各项指标都在同龄人群中遥遥领先,怎么会突然晕倒,十几分钟里能发生什么,一分钟的急救延迟都能要人命,不敢深想。

  沈宗年即刻大步直奔驾驶舱,询问船员最快几时靠岸。

  “沈先生,三小时四十分。”

  沈宗年着急道:“提到极限呢。”

  “极速了。”

  沈宗年非常强硬地让他们再提速。

  三小时四十分太久了,汪洋上的每一分钟都焦灼难耐,种种不测与万一的猜测凌迟神经,肺腑心脏拧成一团。

  怎么会这样。

  他果然得到了报应。

  以为用跨国一万四千公里的距离就能远离痛苦,不想才短短几十海里就直接将人击溃。

  还妄想去寻一份安宁平静,原来只要对方有点风吹草动自己就会变成惊弓之鸟。

  海面宽阔平静,唯沈宗年如卷入骤风狂浪。

  谭又明病因未卜,他在无边洋面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刀悬于头上那一刻,沈宗年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曾经的痛苦并不是真的痛苦,他以为的煎熬也并非真的煎熬。

  于绝境之地,原来他唯一心愿只是,谭又明平安健康。

  寰途的船最终用时三个半小时靠岸,宾利早早在码头等候,沈宗年直奔驾驶位对司机道:“我开。”

  仿佛上天故意惩戒,水路坎坷,陆路亦不通畅,远远的关口排起长长车龙,近日关税调整,偷渡走私与日俱增,海关例行巡检。

  虽然只抽检核载0.7吨以上的货车,但通道上的轿车和跑车的速度明显降低,受影响的延缓路段望不到尽头。

  炽烈日光肆无忌惮地烫着挡风玻璃,每一辆等候的车辆都急躁地挪动。

  司机坐在副驾观察车道:“沈先生,要不要换左车道——”

  沈宗年直接将车开到路边停下,推开车门,大步流星走向穿着防弹服的阿Sir:“你好,请问岩理弯道那边也一起抽检吗?”

  “那边不检,”岩理弯道是海崖险径,弯度大、岩石破碎,任何货车都无法通行,不过阿Sir警告他,“那边准备修路,非常危险,相当于废弃了,请你回去排一下队。”

  沈宗年当然知道那边要修路,那是寰途的项目,工程部门上个月刚给他报过图纸方案。

  “谢谢。”

  回到车上,沈宗年边踩油门边安排:“我把你们放到前面的路口,让张副总那辆车掉头回来接你们。”

  司机猜到沈宗年要干什么,出远门他们都要事先做周边地理调查,担忧道:“沈先生,岩理弯道那条路太不安全,它的出口是彗达岛。”

  慧达岛是人工岛,填海造陆说明原层地质不稳固,有礁石。

  “崖道很小,也没有防护。”稍一偏轨就是坠崖掉海,司机没好往下说。

  沈宗年心意已决,一刻也等不及,靠边停车,司机还要再劝,钟曼青知道没有用,先开了车门:“沈先生,注意安全,有事随时联系我们。”

  又对司机道:“林哥,咱们先下来吧。”

  沈宗年穿插车辆缝隙换道,方向盘一打,拐上山道。

  他没走过这条路,但过目不忘使得他从图纸上知道这条路哪一段是岩土松散的豁口,哪一截是一年出过几十起车祸的死亡路口。

  尖利锐石摩擦车轮,狂猛海风击打车窗,沈宗年踩足油门在濒海崖道上疾驰,听不见呼啸的山木,看不见飞扬的尘土,他只能听见谭又明一声声虚弱的呼唤。

  谭又明到底怎么了,晕倒之前在想什么,会不会有一秒钟在向他求救,是不是……还恨他。

  那呼唤越来越虚弱,快要听不见了,沈宗年抓紧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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