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尖锐的声音从车底板传来,中控发出警报,再偏离几分窗外就是悬海。
沈宗年倒车、打方向盘,一脚油门下去,硬生生碾过了死亡豁口。
宾利引擎发烫,一路高烧,摇摇晃晃熬到下山道。
到医院时天已经擦黑。
杨施妍走了,卓智轩守在门口,沈宗年没空打招呼,目不斜视长驱直入,卓智轩展臂一挡,将人拦住。
“让开。”沈宗年沉脸。
“他睡着了,我就说几句话,”卓智轩用尽平生所有勇气和这个他从小怕到大的同龄人对视,“检查结果基本出来了,生理机能都没有问题,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因,连低血糖都没有,医生问了杨助理他的日常行程和表现,归因于工作压力大大,作息紊乱,加上还应酬喝酒,休息一不够,抵抗力就迅速下降。”
卓智轩却觉得不太对,陈挽的前车之鉴让他不得不敏感。
“我有个在哥大的学姐是心理医生,我把状况跟她说了一下,没说是谁。”
“她怀疑是分离焦虑症,并且已经出现躯体化症状。”沈宗年这个变量太明显,但凡亲近一点的朋友都能看出谭又明这段时间的状态。
沈宗年闻言,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分离焦虑的成因……很复杂。”
十六岁两年分离和沈家制造的一次次失踪是历史性创伤,十几年的相互陪伴逐渐形成早期依恋经验,难以独处、需要陪伴,保持联系的需求过分,谭又明症状比教材的案例还典型。
沈宗年脑中一炸,原来当初谭又明每一次要求发定位都是在向他求救,每一次说自己不舒服也不全是博人心软的手段。
卓智轩面色严肃:“出现晕倒这种突发状况有可能是受到了刺激,或长时间的压抑爆发。”
“我问杨施妍他的行程,说上周去了鹰池回来之后就不太对劲,喝太多酒或者是其他刺激都可能是重要诱因。”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究竟是不是分离焦虑、到了哪种程度、具体诱因还要做详细的测试才能下定论,不一定就是。”
“现在这边的医生说是先从营养学的方向增强抵抗力,我学姐也说当务之急是先把身体养好,饮食作息调整过来,调好了底子再慢慢治心病。”
“他应该是真的缺觉,睡过去了也没安生,梦话一堆,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懂,只能听出你的名字。”
卓智轩从来没有想过谭又明会有心理问题,分离焦虑症,听都没听说过:“下午谭叔关姨来过,我没敢跟他们说。”朋友都难以接受,何况父母,“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沈宗年低着头沉默。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你害怕的事情也是我害怕的事情。”
沈宗年抬起头直直地审视他,卓智轩花了好大力气才顶住这道目光,压力再大他也要把话说完:“现在他的情况还不能确定,情绪也不是很稳定,我知道你已经决定要走了。”
他自己也知道接下来要提的这个要求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那句话,人心是偏的,朋友也有亲疏远近,沈宗年是朋友,谭又明也是,卓智轩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太阳陨灭。
“虽然这么说可能对你很不公平,但是你可不可以先——”
沈宗年没等他说完,直接撂下一句“没什么不公平的”推了门进去。
第49章 残缺卯榫
谭又明神气的脸没了往日的威风,日日耀武扬威的山大王成了病猫,睡着了也不高兴,眉心蹙着,像在怨着哪个混蛋。
沈宗年的心却终于得到几分安定,辗转水路又驰骋马路,种种恐慌后怕,这辈子都难忘记。
他竟然都没有察觉,谭又明已经生病了。
沈宗年给他掖被擦汗,安静地在床边一遍一遍看,谭又明踢毯子,咕哝梦话。
沈宗年身形一僵,卓智轩听不懂的他听懂了。
“年仔。”
“别怕。”
谭又明病倒了也只害怕自己不能再保护沈宗年。
沈宗年沉默片刻,伸手进被窝里握住他的,用很低的声音说:“我不怕。”
他只怕谭又明生病和不快乐。
最怕。
不多时,谭重山和关可芝赶来,问沈宗年情况怎么样。
“医生刚刚巡过房,说体征没什么问题,但是可能会睡得久一些。”
关可芝心疼:“也好,平时肯定没什么时间睡。”
她摸了摸谭又明的额头:“年仔,公司最近这么忙吗?”累成这样。
谭重山也看着他。
“之后不会忙了。”他紧绷着脊背,微垂着头,谭家对他恩重如山,谭又明却因他患上了分离焦虑。
“对不起,关姨,谭叔,我没照顾好他。”
沈宗年愧疚万分,却不再有一丝离开的念头,无论将要遭受什么罪孽,什么惩罚,他都一定要守着谭又明,陪着他好起来。
他彻底认命,清楚地知道,无论再如何挣扎,再戒断一千次一万次,自己也绝无可能戒断成功。
当朋友好,兄长也好,看着谭又明恋爱成家,也都不再有所谓。
只要谭又明能好起来,沈宗年愿意背弃道德,抛却良心,什么他都愿意承担。
谭家的利益他会倾囊补偿,家族的目光也统统可以忍受,背叛亲恩道义他就认。
什么都排在谭又明的健康之后。
谭重山也搞不懂这两个儿子了,担忧道:“不要说这些,你们都要照顾好自己。”
一直待到十点过,谭又明看起来今晚是不会再醒,沈宗年让他们先回去,等人醒了会马上打电话。
留在这儿沈宗年还要顾着他们,关可芝舍不得让另一个儿子再累倒:“好,那你也抓紧休息一下。”
“有事随时跟我们说。”谭重山揽着妻子嘱咐他。
沈宗年没休息,又开始一遍一遍看那张脸,握着手,像怕人突然消失,一时分不清有分离焦虑的究竟是谁。
后半夜,谭又明似醒非醒地模糊睁了下眼,沈宗年倾身问:“要什么?”
谭又明定定看着他,眼眸聚起了点光,但又马上断定这是在梦中,恹恹撇开眼,重新闭上了。
那不抱希望的一瞥,望得沈宗年心里一片空荡,挨到天明。
阳光从露台上的绿藤爬到百叶窗,谭又明睡饱了神清气爽,床边人影倾身,及时问:“醒了?”
谭又明怔了一会儿,确认这次真的不是梦,奇怪道:“你怎么在这?”
沈宗年:“觉得哪里不舒服?”
谭又明:“我爸妈呢?”
“谭叔关姨先回去了,”沈宗年微皱着眉,端详他的面色,“感觉怎么样?”
看来是爸妈把人叫来了,谭又明道:“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沈宗年倒了半杯温水递给他:“喝点水。”
“不用,”谭又明声音还有些虚弱,“你先走吧,我爸妈那边我来说。”
谭又明没接,径自起床,低头找鞋,沈宗年放下水,弯腰给他拿棉拖,又拿过袜子给他穿。
谭又明一激灵,沉脸皱眉:“你干什么?”
沈宗年半蹲在他面前,大手紧握住他的脚掌,说:“你先穿上。”抵抗力弱,脚最不能受寒。
谭又明没了耐心,心烦道:“滚。”
沈宗年置若罔闻,把他的脚抓得更紧,苍白圆润的脚趾变得红润。
“放手。”谭又明最讨厌他这副粉饰太平的做派,明明已经闹翻,这人永远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你不能着凉。”
“你听不懂人话?”谭又明看着他身上那件和那天鹰池同样的衬衫,一阵厌烦,费力地蹬腿。
沈宗年的手又大又有力,像两条铁链,他挣来挣去挣不开,忍无可忍,踹了人心口一脚,大骂:“沈宗年,我不找你算账就算了你他妈还敢来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