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是可以抚平伤痛的良药,那盛嘉在又一次发现余向杭出轨时不会选择离婚。
正如现在,他无法原谅陆荷抛下他选择独自逃离的那些年。
所以,爱不是解决一切的良药。
伤害和痛苦永远都存在。
盛嘉缓缓抬起头,他注视着陆荷相较于记忆里,多了不少皱纹的脸。
忽而鼻酸,眼眶当即发红,想到陆荷温柔抚在自己额头的手,想到她面对盛千龙总护在自己面前的单薄背影,想到陆荷走之前掉下的泪那么烫。
这是他的妈妈。
他们是家人。
他爱陆荷,他相信陆荷也爱他。
但——
盛嘉一字一句、果断地开口:“我不会去你那,那不是我的家。”
这句话如同砸入水面的巨石,他们心底各自泛起波澜,两人之间却陷入沉默,无人说话。
直到陆荷抬起手,随后将手心搭在盛嘉手背,那掌心冰冷潮湿,像一块冰覆盖了上来。
她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发颤地问:“嘉嘉,你不要妈妈了吗?”
一瞬间,盛嘉的神情变得迷茫无措起来。
他垂下眼睫,看着陆荷和自己交握的手,觉得无所适从。
陆荷的手竟然变得不再熟悉,触感格外陌生。
“我……我不知道……”
盛嘉动了动手指,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收回手,刚刚尖锐的态度又开始软化。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既不愿意和陆荷共同生活,却也不希望陆荷真的撤出他的生活,从此对他漠不关心。
他是如此别扭而拧巴地试图表达自己的委屈、不甘,像通过闹脾气来博得关心的小朋友,可是他已经三十二岁了。
他已经三十二岁了。
那些年缺失的关爱,永远不会再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弥补也无济于事。
陆荷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却笑起来,和盛嘉如出一辙的笑眼弯起,眼角泛起细纹,缀着泪珠。
“不知道……不知道……那其他的事情放一放,让妈妈先陪着你好不好,这次妈妈不会再抛下你了。”
“你现在在哪工作?住在哪里,妈妈周末去你家给你做饭好不好,你以前——”
陆荷握紧盛嘉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起话,而盛嘉手臂僵直着一动不动。
他还是不习惯。
他们是血缘同源的亲母子,现在却连握手都不习惯。
最后还是盛嘉先一步收回了手,接下来的时间里变得更加寡言少语,陆荷也察觉出他不太愿意再聊,可怎么也说不出今天就先聊到这里的话。
就在这时,外面卷起一阵大风,窗户都被吹得振振作响。
盛嘉转过头,看向窗外。
落叶纷纷飞舞坠至地面,路人都拉紧衣服,躬起身子,避着冻人的冷风,加快了脚步。
“今天晚上降温,结束了我过来接你。”
“宝贝,记得别乱跑,要乖乖等我。”
周子斐在下车前笑吟吟对自己说话的模样浮现在记忆里。
盛嘉略显黯然伤神的目光慢慢亮起来,他看向还在说话的陆荷,突然开口:“今天晚上要降温,你早点回家吧,我们下次再聊。”
这柔软的语气和关心的话语,让陆荷眼神有一瞬惊喜。
“好、好,嘉嘉,我们下次再见面,妈妈等你的电话。”
他们在咖啡厅门口告别,陆荷走之前又一次落泪道歉,盛嘉面对她的眼泪,始终无言,却还是揽住陆荷的肩,轻拍了一下,随即很快松开。
盛嘉站在原地,看着陆荷远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收回视线。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可随着天越来越冷,太阳像被冻到一样,一刻也不愿意多停留。
看着最后的光亮消失在地平线,周围逐渐昏暗,盛嘉心中突兀地倍觉失落。
但忽然,身侧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嘿——”
头顶被人轻柔地揉了一下,路灯也在此时瞬间亮起,盛嘉转身去看,周子斐正站在他身旁。
男人高挑的身形被一片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看起来如此温暖而明亮。
-
秋夜晚风骤冷,盛嘉虽然穿着一件米白的厚毛衣,却是圆领,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脖颈。
“下车前本来想叫你戴上围巾再走的,但盛老师实在跑得太快了。”
周子斐臂弯搭了一条驼色围巾,他边说边将举手将围巾绕上了盛嘉后颈。
“我摸摸你的手,是不是很冷?”
盛嘉默不作声地走近一步,把手递给周子斐。
周子斐触手满是冰凉,他皱了皱眉,直接将盛嘉拉到跟前,盛嘉的手被他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这么冰……手放里面吧。”
来的路上,周子斐一直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捂着,那里此时仍带着温暖的体温。
盛嘉的掌心一暖,大衣的质地很好,摸起来柔软厚实,他不自觉往里探,好像被周子斐紧紧握着手。
“聊得怎么样了?”
周子斐动作很轻地给盛嘉系围巾,示意盛嘉抬下下巴。
“就那样……她说,就当是我多了一个弟弟,一个家人。”
盛嘉抬起下巴,说话间呼出浅淡的白色雾气,朦胧了一双垂下的眼眸,周子斐难以看清他的情绪,却也知道,盛嘉是不好受的。
被母亲丢下二十年,最后竟要接受一个曾破坏自己家庭的人,一个享受了自己不曾拥有的母爱的人,成为自己的弟弟。
周子斐的动作慢慢顿住,他手指抚摸盛嘉眼尾,那里没有眼泪,却叫周子斐比盛嘉落泪时更加心疼难过。
“宝贝……不要听她说。”
他低下头,和盛嘉额头相触,因为静电,红色的发丝和黑色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使得两个人看起来如此密不可分。
“为什么?”
盛嘉睫毛颤抖,本要抬起双眼,却怯弱地偏移了视线。
周子斐手掌抚摸盛嘉的头发,手指在那柔顺光滑的发间穿梭。
盛嘉的头发很柔软,落入掌中,会如水般从指缝漏出,像他这个人,似乎软得没脾气,一点棱角都没有。
“盛老师,试着自私一点好吗?”
“多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周子斐将人拥进怀里,盛嘉单薄瘦弱的肩胛骨隔着一层厚厚的毛衣,都显得硌手,才不过几周,他又极快地消瘦下去。
盛嘉窝在周子斐温暖的胸膛,被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笼罩,没忍住轻轻吸了吸。
“嗯。”
事实上,周子斐的话,对盛嘉来说,要做到很难。
但现在周子斐的怀抱太暖和了,身上的味道也太过让他思绪松懈,以至于盛嘉只想答应周子斐所有的话。
等盛嘉在周子斐怀里有些不受控制地眨眼睛,昏昏欲睡之际,周子斐又松开了双手。
“来,抬下头,老公给你围围巾。”
周子斐笑着开口,盛嘉一下子清醒了,他的脸倏然发烫,小声嘀咕一句:“又瞎说……”
视线却再次飘到周子斐脸上,从这个人浓密的眉,到专注的眼睛,还有挺直的鼻梁,盛嘉忽然喃喃出声:“其实我不想要弟弟。”
“那想要什么?”
周子斐将围巾尾端拽了拽,替盛嘉整好衣领,才眼眸望向面前乖乖抬头的人。
盛嘉揣在周子斐大衣口袋里的手不自觉捏紧,头也垂着,等下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半晌才闷声开口:“想要一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