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断定白话派一定占优胜……将来应用文一定全用白话:但美术文或者有一部分仍用文言。
在白话运动成功以后,蔡元培又曾写过一篇《三十五年来中国之新文化》[二十九年(1940)9月商务《最近三十五年之中国教育》],来特别称道胡适的功绩:
……至民国七年(1918),胡适、陈独秀、钱玄同、周作人等,始排斥文言的文学,而以白话文为正宗的文学。其中尤以胡适为最猛进,作《白话文学史》以证明白话的身价,于是白话散文遂有凌驾古文的趋势。
在上面所说的聘请胡适、肯定胡适研究中国哲学史的成绩和推行白话文的成绩以外,蔡元培对胡适的“协助”,还有更“精彩”的,这就是民国八年(1919)与林纾的一幕论战。在这幕论战里,蔡元培挺身出来,为卫护胡适等人,向守旧势力做了坚定的反驳。当时文坛的守旧势力,以林纾为首领,他在3月间写信质问蔡元培,盼他“以守常为是”,不要大事兴革。蔡元培答书中,曾有这样一段:
公谓:“水浒、红楼作者,均博极群书之人,总之非读破万卷,不能为古文,亦并不能为白话。”诚然,诚然。北京大学教员中,喜作白话文者,为胡适之、钱玄同、周启孟诸君。公何以证知为非博极群书,非能作古文,而仅以白话文藏拙者?胡君家世汉学,其旧作古文,虽不多见,然即其所作中国哲学史大纲言之,其了解古书之眼光,不让清代乾嘉学者。钱君所作之文字学讲义、学术交通论,皆古雅之古文。周君所译之域外小说,则文笔之古奥,非浅学者所能解。然则公何宽于水浒、红楼之作者,而苛于同时之胡、钱、周诸君耶?
这是很精彩的辩护文字。当时确使林纾哑口无言。但在事实上,林纾并没就此死心,他自己反倒变得慢慢不能“以守常为是”了,他除了在《新申报》上写了好几篇小说影射诽谤外,竟还想运动安福部的武人政客来压制异己。刘半农在《初期白话诗稿》的序里,曾为这种一连几年酝酿不停的文字狱做了素描:
……黄侃先生还只空口闹闹而已,卫道的林纾先生却要于作文反对之外借助于实力——就是他的“荆生将军”,而我们称为小徐的徐树铮。这样,文字之狱的黑影,就渐渐的向我们头上压迫而来,而我们就无日不在慄慄危惧中过活。
在这种阴暗的文风下,蔡元培站在第一线,为他的小兄弟们做守护神,这种功德,实在是值得歌颂的。守旧势力当然也不放过他,据胡适回忆:“他们又想运动安福部的国会出来弹劾教育总长和北京大学校长,后来也失败了。”[十二年(1923)申报馆《最近之五十年》中《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
在新旧势力的斗争下,蔡元培虽然自己支持新派,但他的休休有容,使他对旧派的人物,也保有相当的尊重。在《我在北京大学的经历》一文里,他把这种兼容并包的态度,说得很清楚:
我素信学术上的派别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所以每一种学科的教员,即使主张不同,若是“言之成理,持之有故”的,就让他们并存,令学生有自由选择的余地。最明白的,是胡适之君与钱玄同君等,绝对的提倡白话文学,而刘申叔、黄季刚诸君,仍极端维护文言的文学:那时候就让他们并存。我相信为应用起见,白话文必要盛行,我也常常作白话文,也替白话文鼓吹;然而我也声明:作美术文用白话也好,用文言也好。
蔡元培这种态度是伟大的,也是后继者赶不上的,蔡元培离开北大以后,北大就逐渐变得有点清一色了。
蔡元培在北大校长任内,曾有过三次辞职。第一次是民国八年(1919)8月9号,理由是抗议政府丧权辱国,袒护汉奸,直到8月12号,才重行复职。第二次是民国十二年(1923)1月17号,理由是抗议政府非法逮捕财政总长罗文幹,他“痛心于国事清明之无望,不忍为同流合污之苟安”,所以决定不干。蔡元培的辞职举动,引起了某些人的批评,说辞职举动太消极了,是要不得的。这时候,胡适却出来卫护蔡元培,一连写了几篇感想在《努力周报》上发表。在一篇《蔡元培以辞职为抗议》中,胡适写道:
我们知道蔡先生的为人,知道他这种正谊的决心不是今日才有的,几年前就有了。当民国八年(1919)三四月间,欧美留学生在清华园开了三天的大会。那时,正当安福部横行无忌的时候,一班西洋留学生稍有天良的,都还想有所努力,所以大会中推举了几个人,组织一个“政治主张起草委员会”,拟了一个很详细的政纲,一条一条的报告出来,都通过了。最后有一位先生——似乎是张伯苓先生——起来问道:“假如政府不睬我们的主张,仍旧这样腐败下去,我们又怎么办呢?”那时大家面面相觑,都没有话了。蔡先生起来说:“将来总有一日实在黑暗得太不像样了,一班稍有人心、稍微自爱的人实在忍无可忍了,只好抛弃各人的官位差使,相率离开北京政府,北京政府也就要倒了。”这句话虽不是正式的议案,却可以表示蔡先生在安福时代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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