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孤独(42)

2025-10-10 评论

仁川我在雨中又去了一次。另外两次去西海是在韩国的发祥地江华岛和泰安,感觉与第一次大同小异。然而去东海的一次,感觉就不同了。韩国的东海,海岸线平直,水深洋阔,纤尘不染,既宁静.又渊深,是真正的太平洋气象。我在正东津对韩国朋友说,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海。写日记的时候想描写一下,可觉得写不好,就放弃了。后来忽然想起冰心在《寄小读者》中似乎有一段写海的文字,与我看到的相仿佛,找出来一看,居然写的就是韩国的海!我把它剽窃下来,算是我的感受:

到过了高丽界,海水竟似湖光。蓝极绿极,凝成一片。斜阳的金光,长蛇般自天边直接到阑旁人立处。上自穹苍,下至船前的水,自浅红至于深翠,幻成几十色,一层层,一片片的漾了开来。……小朋友,恨我不能画,文字竟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写不出这空灵的妙景!

看,连冰心奶奶都觉得写不出呢,我干脆不写了,直截了当地宣布,韩国的东海,是世界上最美的海。这里不宜于登陆杀人,不宜于喧嚣野餐,只宜于赏心悦目,只宜于骋怀追思。可惜,韩国有这么漂亮的海不宣传,却只顾吹嘘他们的泡菜和按摩什么的。我想告诉那些旅游高手,如果到韩国,一定要去东海。

我把对韩国的海的感受讲给学生,又给她们读了冰心的那段文字,她们露出愉快和感激的目光,但最后还是说:“孔老师,我们韩国的海当然好,别的东西也好嘛!就是嘛,就是嘛……”我没有办法,只好用天津话说:“就是嘛?就是嘛”她们没听出来,于是皆大欢喜,课堂上洒满了国际主义的温暖的阳光。

中国人见多识广,对于优越感颇强的韩国人往往不以为然。但是有一点是中国人必须承认的,那就是韩国对于教育的重视要明显高于中国。这不仅表现在政府的措施上,更体现在普通人的意识里。

我今年被北京大学派到汉城的梨花女子大学的中文系任教,有一门研究生的课程是“中国现代小说研究”。

课上有一名学生,从一开始就让我觉得有点与众不同。她长得娇小玲珑,眉目秀气而又灵动,体态清瘦而有风韵。她常常与别的学生一样欢声笑语,甚至还更多几分活泼,但是她的一举一动中都显露出一种成熟的优雅,一种自然的细腻,和一种已经成为习惯的教养。所以虽然她的肌肤比别人更年轻,而我却断定,她一定比别的学生要年长。

我的猜想没有错。有一天,她告诉我,她的家不在汉城,她的家在光州,她是每星期坐飞机来上课的。原来,她已经在梨花女大本科毕业许多年了。她用她学到的中文,在社会上做了许多工作。现在,她和姐姐一起,在光州开办了一所中文学院,她自己又当院长,又当教师,管理和教学一把抓。在繁重的工作中,她越来越感到需要充实知识,需要提高层次。于是,她又一次踏进母校的大门,为自己的未来“充电”。

在中国,如今也有不少事业有成者重返校园。但那多数是“镀金”。有的是为了升迁,有的是闲得无聊,有的是领导统一布置,单位统一出钱。而像这样完全出于自己的觉悟,完全为了求知而走进校园“重吃二遍苦,再遭二碴罪”的人,不能说没有,但实在是少而又少的。何况她又是完全掏自己的腰包,每星期一次“从天而降”呢?

“你为什么不坐火车或者开车来呢?”我这样问她。“坐车需要4个多小时,飞机只要1个小时。”她认真地答道,“我把课程都集中安排在这两天,这半个星期专心学习,回去半个星期专心工作。”“那你岂不是太累了?什么时候休息呢?”

“我过一阵去加拿大两个星期,专心休息。”专心学习,专心工作,专心休息。这,就是她显得成熟而优雅的秘密。我本来想问她如何保持年轻的,但既然了解了她的总体生活态度,那些小事不问也可想而知了,无非是“专心保养”啦。

不久前,我和其他一批老师,坐了4个小时的火车,到光州参加韩国中文学界的一个大会。一下火车,早巳等候在那里的她就请我们去著名的东山饭店吃烤肉。那个饭店除了肉味鲜美之外,另有一项招徕顾客的绝活:年轻的仆役为客人拌饭时,上下飞舞着钢匙,把不锈钢的饭碗敲得叮咚乱响,吓得姑娘们一个个“掩耳听铃”。作为光州当地人的她,也兴奋得满面春风。我说:“如果我在北大下岗了,就到你的学院工作吧,你只要每星期请我来这里吃烤肉就行了。”她星眸闪动地连说:“没问题,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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