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狼算什么,我的狼故事比你吓人哦。去年冬天,在辖曼乡那边,狼多得很,有一个人骑摩托回家,路上遇到一群狼,有七八只,不,有十多只,拦在路中间。那个人很害怕,就给家里人打电话说我被十几只狼围住了,怕是回不来了。家里人得了消息跑去接他的时候,他已经被狼吃掉了,只剩一只鞋子,还有一根血淋淋的骨头,一摸那骨头都是热的。”
这故事一讲完,饭桌上全安静了,尤其是他那句“骨头都是热的”让人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这个……我就是辖曼乡的,我咋不知道谁家死人了呢?”
“我说的是辖曼乡吗?不对,我说的是多玛乡,你听错了。”那牧民往更远的地方说。
“我媳妇在多玛乡的,也没……”
“那就在嫩哇乡,我记错了。”
“吹牛!”
大伙儿哄笑起来,气氛顿时一松,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讲起来,有时一个牧民还没说完他的狼故事,另一个人就插嘴了,每个人讲的狼故事都不一样,有的吓人,有的有趣,有的简单,有的滑稽,故事不同,而讲述的人却都有相同的表情——眉飞色舞。
我和亦风不插话,笑眯眯地听他们聊。
“狼是我们的敌人。”在牧民的聊天中,我也时常能听到这样的话。牧民与狼长久以来争夺食物和生存空间,很少有牧民会表示他爱狼。但“敌人”是一个中性词,不像我们汉人给予的定性——“恶狼”“害兽”,带有贬低对手的意味。敌对是双方的,你可以憎恨敌人,也可以敬重敌人。牧民聊起这个“敌人”时使用的口头语更让我们意外而颇感温暖——几乎每次听牧民讲完与狼遭遇或者狼如何“犯坏”的事后,牧民总会笑骂一句:“邦客蛮辣色哩!”(狼,调皮得很!)
狼,调皮得很?为什么我们汉人对狼的形容词都是凶残、嗜血、狡诈、贪婪,而真正与狼争、与狼斗、与狼共舞的牧民们,却对狼用了我们形容孩子的话——“调皮”!
扎西陪我和亦风喝了一碗酒,问:“格林的多玛还在吗?正好大家聊到狼了,我想把格林的事儿说一说。”
“在,”亦风从帐篷里取来多玛给扎西看,“我们一直留着的。”
多玛是由一束束红色毛线扎制成的线圈,套在狼脖子上像一圈猩红的毛发,非常显眼。
当初六个月大的格林与人接触,屡屡遭遇追打,时不时地还有人以狼会咬羊为由找我们寻衅闹事,威胁到我们的生命安全。无奈之下,扎西带着我们向活佛寻求庇护,活佛知情后对格林特别疼爱,嘱咐扎西的妻子为格林做了一个红色线圈戴在脖子上,并且口念经文赐福,在线圈上系了一缕象征宗教意义的金色丝线,这就是多玛。活佛也告诫牧民不许为难那两个汉人和狼。而这多玛在格林回归狼群前大大消除了来自于人的威胁。格林回归狼群以后,这多玛也就留了下来。(因涉及宗教,前书中暂未提及此事。)
扎西手捧多玛站起身来,向牧民们朗声道:“阿偌,扎西求大伙儿帮个忙,我们这两个汉人朋友在找一只放生狼,名字叫格林,格林是活佛亲口赐福的,你们都告诉亲戚朋友们,往后若是看见狼都帮忙留个心,看看是不是他,这狼脑门心有个天眼疤,爪印儿缺一个趾头。如果瞧见了马上通知我,有手机的给拍张照。拜托各位了!”
“活佛赐福的狼就是他们养大的啊!”
“听说活佛给赐福狼的多玛上吹了三口气呢!”
牧民们惊叹议论,他们说,活佛给牧民赐福或是放生其他动物通常都只吹一口气,对一只狼竟然吹了三口气赐福!活佛对格林的厚爱,让大家钦羡不已,对我们的格林更是另眼相看。虽然我们不太明白宗教的规矩习俗,但从牧民们的谈话中听到连这样的细节都传开了,看来当初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件事。在全民信仰宗教的地方,神祇的影响力远远大于律法。
众人纷纷敬传多玛,虔慕地贴在额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以一捧多玛为荣。大家爽快地答应帮忙寻找格林,有的牧民更是念着格林的名字详细追问和默记他的特征,亦风干脆打开笔记本给大伙儿看格林从前的视频和照片。
我俩没想到多玛竟有如此神奇的力量,一时间有了那么多双眼睛帮我们留意,我们又燃起了希望,心情大悦,连忙起身拜谢大家。
从众人入席一直到席罢散去,我们的大黑狗一直在凝望扎西。扎西受不了她的眼神,扔了块骨头给她,不料黑狗并不吃骨头,依然热烈地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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