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已经走到小屋西北面山坡下,小碎步踩过枯草,在寂静的旷野中,这细微的声响被无边地放大,慢慢地,慢慢地……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仿佛闻到一股熟悉的野性气息。
离我们只有几十米了……绿光“嗖”地一下消失!
他转头不再看我们了?他隐入羊圈后面了?他转身走了?
我俩急忙用电筒光四处扫射……不见了,无论怎么呼号、静听……无声……那两颗星就此没入夜色中,就像一阵风吹过,没有痕迹。
到底是不是格林?我们亲眼看见他顺着光,迎着呼喊过来了,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我们被夜风冻回屋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激动地讨论着,还给老狼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
打完电话,亦风想来想去,加了件衣服:“不行,我还得再去羊圈后面搜搜!”
“你先去,我跟着来。”我抱出格林熟悉的那套冬季藏袍穿上,手忙脚乱地系腰带。
我刚转到屋后就看见亦风的手电筒光在前方探照着。“你磨蹭什么!狼跑了,刚才就卧在这个草窝子里!一晃眼又闪了。”
“怎么没喊我?!”
“哪里来得及!”
我出屋的时候乔默也紧跟着出来了,一路跑在我前面。这时,她冲上前嗅闻草窝子。
我看着草面倒伏的方向,喊:“往那边去了,追!”
“汪!汪汪!”
嗅完草窝子之后的乔默突然霸道地拦在我们面前,一反常态地冲我们狂吠。
我愣在原地,用光圈套住乔默:“她不让我们追?”
乔默荧红的眼睛紧瞪着电筒光后的我们,我走一步,她挡一下,始终把身体横在我脚前。她一声一声斩钉截铁的吠叫,似乎传达给我们一个信息:“你们若是再往前追,我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犬吠声中,我炽热的头脑终于被晚风吹清醒了一点点。是,不明情况黑夜追狼太危险了。
我回转电筒光,再次仔细查看狼刚才卧着的草窝子,跪下来深吸一口气,有淡淡的狼香。这些草被压伏了很久,草面正在艰难地回挺。一根高挑的草茎上飘挂着一撮换季脱落的狼毛,像一只微小的经幡在灯光里轻颤。
这个草窝子在小屋东北面的缓坡上,离我们的窗口仅二十米远。白天,我从窗子里就能看到这丛草,夜晚屋里开着灯,黑夜把玻璃反光成单面镜,再看不见外面的情形。那只狼就卧在这里,狼暗我明,我们在屋里的情景一目了然。在这里可以看见我的床铺,我刚才就坐在床边和对面的亦风兴奋难抑地讨论着狼……半个小时左右我们又再次出门搜寻,才发现了这匹狼并未离去。
山坡上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同伴,只有风声、人语和一扇透着橘黄灯光的窗。这半个小时,一匹独狼卧在离人居这么近的地方,他在想什么呢?
“记得么?这是格林从前过夜的地方……”
“乔默是条好狗,真是好狗!”那夜之后,亦风一直夸她,“狼开始靠近我们了,这是好兆头,他肯定还会来!我们一定要等着他。”
亦风太乐观了,这好兆头只是那么昙花一现。
九月在漫长的等待中煎熬着。我每天都会坐在那个草窝子里,抱膝痴傻地翘首狼山,犹如萧风柔雨中的一尊望狼石。
白天,卧在草窝子里,我才发现这里的视野原来那么好,垂下眼可以看见小屋,抬起头可以望见格林最老最老的那个故洞。人母的家和狼母的家就隔着一个山谷,这两个家都让他留恋。格林长大以后,不喜欢被关在屋子里,总是出去夜游,每次回来就在这个草窝子里卧着。刮风时,狼鬃与劲草共舞;下雪时,狼和草窝被盖成一种颜色。我还记得粉红的黎明柔光下,他在草窝子里伸懒腰。我还记得我故意隔着玻璃用一片肉逗他,而他掉转屁股对着窗户,一副不屑被“调戏”的样子。我还记得他宰了我们的羊以后,把羊脑袋叼到草窝子里当枕头,睡到高兴时舔一舔。
格林,我的回忆都还在,你的呢?
每夜,他都回到这儿。这里不孤单,可以一睁眼就看见他想看到的那个人。
窗户里,她的床铺还在那个方向。如果窗子里那个人还在打呼噜,这周围数不清的石头都可以叼来扔进去,敲醒那个大懒虫。格林当年也是这样想的吧?
同样的地方,我又回到这里,草已经历了几个轮回。你呢,你也回来了吗?
狼再没来过……
疫情终于被控制住,肉联厂重新恢复生产。牧民们的生活又回到了往常。
留鸟分秒不停地在我们新建的屋檐下筑巢,候鸟开始迁徙,那对黑颈鹤带着他们晚生的小鹤游走到狼渡滩觅食。孤单的日子里,只有黑颈鹤一家三口陪着我们。每当看见一排排迁徙的黑颈鹤从头顶掠过。那对鹤夫妻就会振起羽翼仰天鸣叫,同伴们都走了,他们还走不了,晚生的小鹤还不会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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