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风连声道谢。
泽仁摸出一串钥匙,往我手里一塞:“喏!给你。”
“干啥?”
“我的家门钥匙啊,是定居点的房子。定居点通了自来水、通了电,你们需要水就到我家去接,想吃肉了,大冰柜里有两头牛……你们还需要充电什么的,拿着钥匙进出方便。”
我们承情若惊,刚认识不久就把自家门钥匙给对方,城里人断然不会这么做的。我俩不敢接,可泽仁执意塞给我:“你们要是不拿着,我就只能天天为你们敞着门了。”
再推辞反而见外,我双手接过,合十致谢,我知道我领受的绝不仅仅是一串钥匙。
仁增旺姆看看我们烟熏火燎的屋子,说:“你不要再去捡牛粪烧了,冬天下雪,牛粪都是湿的,烧起来烟大得很。”
她笑眯眯地引我们到羊圈边,那里有一个堆得像大蒙古包似的东西,上面用塑料篷布遮盖着,还用麻绳一圈一圈捆得严严实实。她拆开篷布一角,敲破保护壳,里面全是干贮牛粪:“这些都是我夏天收集的,已经干透了,足够你们烧半年的,尽管用吧。”
“这不行!这都是你的劳动啊!”我捡过牛粪,知道要收集这么大“粪量”得漫山遍野跑一整个夏天,一筐一筐背回来,再逐一打成小块晒干,其间弯腰弓背几万次。再要堆成这样大一个牛粪包还得用双手调和湿牛粪,像抹水泥一样,层层抹出防水地基,夯实风干,把晾好的干牛粪码齐成堆,再用手将湿牛粪糊在表面,等它风干硬化成保护壳,避免日晒雨淋造成风化。以前在草原驻扎那么久,我宁可被湿牛粪呛得涕泪横流,也从不敢尝试如此劳苦烦琐的工序。当初亦风跟泽仁提出要住在小屋的时候就想给他租金,可是泽仁死活不要,如今又给钥匙又送我们辛勤积攒的燃料……我握着仁增旺姆的手,不知道怎么谢才好。这雪中送炭的情谊,又岂是用钱能衡量的?
仁增旺姆笑着俯身把篷布盖好:“你们城里人都忙,我们除了放牛赶羊,也没多少事儿,用完跟我说,我和媳妇再来给你们捡。我们没读过书,也帮不上忙,能给你们省点时间也是好的。”仁增旺姆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时间是一个人能送给另一个人最珍贵的礼物啊。
我注意到她因长年劳作而微驼的腰身,忍不住问道:“仁增旺姆,你今年多大了?”
仁增旺姆羞涩地看了泽仁一眼:“老了,都四十了,我十七岁就嫁给他了。”
泽仁温厚地一笑,将她鬓角被山风吹乱的头发轻轻捋到耳后:“你不老。”
我看呆了,一个小小的动作,竟然拨动了我的心弦,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相亲相爱啊。我在泽仁家看过仁增旺姆年轻时候的照片,是个不施脂粉天然美的女子。她不过比我大十岁而已,可是辛劳的岁月早已揉皱了她曾经明媚的容颜。在城市中,这个年龄的女人很多忙于挽留青春,抢救婚姻,什么色衰爱弛,什么七年之痒、十年之累这些“警句”,在泽仁为妻子一捋鬓发的动作间显得不堪一击。真爱实在与容颜无关、与文凭无关,与财富更无关。你在我心中永不老去,他们幸福得那么真实、平凡、坦然。
一个多星期以后,小屋拾掇得宜居了。
长焦镜头和望远镜架在了面向狼山的窗口,大白兔奶糖随时都揣在我们衣兜里,可是苦等数日,别说格林没像我们期望的那样回来,就连一个狼爪印都没在小屋附近发现过。
我心里始终还惦记着第一天山梁上那像马又像狼的影子。难道我猜错了,那真的是匹马?当时草原上空荡荡的,没有马群,怎么会出现一匹孤马呢?而且山梁上有围栏,家养的马都很老实,怎么可能跃过围栏离开?我越想越觉得还是孤狼的可能性更大。虽然远看马影和狼影类似,但只要弄清楚比例就知道是马是狼了。我决定上山一趟,让亦风留在小屋,以我为参照,看一看我在山梁上能有多大,如果那天的影子比我高,就是马,比我小,那就是狼。
我带上照相机和对讲机出发了。
然而,设想是完美的,现实是狗血的。
我累得半死爬到山梁上,又被亦风指挥着往前走一点瞧瞧,往后走一点再瞅瞅,折腾了半天,亦风在对讲机里却死活说不清那个影子到底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笨蛋!眼睛是用来擤鼻涕的吗!”我又累又急,捏着对讲机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亦风招架不住,干脆关机了。
“好小子,回去收拾你!”我气恼地把身边的石块儿全踢下山去。
石块一路滚下坡,我突然发现半山腰的雪面上有一点红色格外扎眼,是血迹吗?这里怎么会有血?难道有猎杀现场?我又来了精神,坐下来就着雪面滑下山坡。一看之下,失望了,那不过是薄雪下的一小片红纸,随着融雪褪色,像血似的浸染开来。再一看,几步之外便是废弃的老狼洞遗址,这不就是以前掏出来的炮仗纸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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