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狼群(第二部)(7)

2025-10-10 评论

一直聊到天黑,泽仁才送我们出门。跨出门槛看不见路,亦风习惯性地跺跺脚,拍了一下巴掌,才猛然想起这里不是装着声控灯的城市楼道。

泽仁奇道:“你拍手跺脚是什么意思?”

亦风尴尬地嘿嘿笑:“没啥,城里人的习惯。”

泽仁“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出门回家都要这样吗?”

“都这样。”我咯咯笑,“下次来草原,我给你们带几个头灯,就是戴在头上的电筒,你们晚上出门就不怕黑了。”

“有这样的东西?太好了!”泽仁高兴地谢道,“我老婆仁增旺姆夏天凌晨三点过就得起来圈牛挤奶,挤牛奶腾不出手,都是用嘴叼着电筒照亮。她每天一直忙到天亮,嘴巴麻得话都说不出来。嘴麻都是小事,邻村有家人叼着电筒拴马,结果被马一脚把电筒踢进了嗓子眼儿,人救过来了,可到现在都是哑巴。我也一直担心我老婆呢,头灯好啊,草原上买不到这些先进的东西。”

认识泽仁之后的十多天里,我们每天都去特警部队门口看望那只狼,给他带些肉吃。放假期间找不到部队领导,我们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救狼的办法。而泽仁天天带着我们沿着当年格林曾经活动过的区域寻找狼群,希望能发现格林的踪迹,但都一无所获。

随着牧场的分割,人类活动的干扰,留在狼山狼渡滩地带的狼群几乎看不见了。这里变化不小——新拉的围栏,新栽的电线杆,新架的通信基站,新修的藏家乐、观光台,新修的一条碎石路基通往草原深处,牛羊比以前更多了,草比以前更少了。两年前,山垭口和第二道山脉的中段,野兔、野鼠特别多,在这开满野花的山坡上乱蹦乱窜,我和格林经常在这里抓兔子,可是现在,这两处地方已经沙化了……只有那些兔子洞还凹陷在黄沙下。

可惜啊。我点开手机相册,比照着位置,给泽仁看这地方两年前的照片,遗憾地描述这里曾经有草、有花,花开季节,我和格林在这山坡上迎着夕阳吹蒲公英,那时候,这里还有成群结队的野兔,格林总能逮来吃个饱。

“兔子太多,不是什么好事。”泽仁苦笑道,“不过现在什么都没了,就更不好了。”

“草场都成那样了,牧民就没想过少养一些牛羊吗?”

“城里人喜欢房和车越多越好,草原人喜欢牛和羊越多越好。一个道理,都是富裕的象征。”

我在同样的角度又拍了一张照片。手机还是原来的手机,我还是原来的我,站在我和格林曾经嬉戏的山坡上,却“人是景非”。大自然应该是不会变老的,它越原始越焕发生机,可是我却分明感觉到眼前的草原在变老,甚至比我老得还快。

转眼到了除夕,草原上的人大多回定居点过年了。

人少,狼才有可能出现。我们决定往草原更深处的骀嵬若村走。两年前的冬季,我们最后一次目睹格林跟随狼群打围牦牛就在骀嵬若村。那个村寨山路难行,人烟稀少,很可能就是“格林”狼群集体越冬的地方。

我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还浑然不觉,幸亏泽仁保护了我们。我俩冷汗淋漓,连声感谢泽仁救命之恩。

地上的雪积了有半尺深,泽仁蹲在牧道上查看车辙后的几道爪印:“没错,是狼蹄子!”(牧民的汉语不分“爪”和“蹄”——作者注)

我们找了十多天,总算发现一点野狼的踪迹。亦风伸手比量了一下狼爪印,和他的巴掌一样大:“你看,这里的狼这么大!”

我定睛一瞧,那个硕大的狼爪印仿佛猛然扑出雪面,狠狠抓住我的心脏,我每一次心跳都在狼爪掌握之中。我紧了紧围脖,压住心头的寒意,极目环顾了一圈,不放过雪原上任何一个移动的物体。

这些天总是听泽仁说,骀嵬若村的狼群是若尔盖大草原上最骁勇亡命的,因为这个村寨的牧民只养牦牛不养羊,斗牛的狼比宰羊的狼强悍得多。牦牛是这高寒草甸上最庞大最强壮的食草动物,无论公牛母牛都长着锐利的弯角,牛脾气狂暴,牛劲儿一上来,十七八个汉子都拽不住。骀嵬若村将近四十万亩的草场上,每家的牦牛少则几百头,多则上千头,结成大大小小的牛群,牛众狼寡,蛮牛阵不是好闯的。最彪悍的猎物必定锻炼出最强劲的猎手。

我们三人今天凌晨四点就开车过来,埋伏在小山包上,蹲守到六点也没见狼群出现。这会儿,我们刚下山回到车边,就赫然发现有三道狼爪印一路尾随我们的车辙,还绕车查看了一圈。狼对自己领地内任何一件突然出现的事物都保持高度警惕。我们原本是来追踪狼的,却被狼反跟踪了。车胎上留下了狼鼻子顶开浮雪后嗅探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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